杜楚客告退而出,見長孫順德沒一起出來,杜楚客回頭看了看,微微露出些冷笑。
這個侍中任命的不聲不響,門下省竟然對此一無所知,這意味著什么他太清楚了,肯定不是對著他杜楚客來的。
長孫順德之前暫掌門下省諸事,他就覺著有點不對勁,長孫順德在門下省也待了有四五年了。
以他的資歷,若是在封德彝歿后順勢接掌侍中之職也說的過去,可以門下侍郎之職暫掌門下是什么意思?
是因為皇帝念封德彝剛剛歿去不久,不想就此人去茶涼,讓人占了他的位置嗎?
想想也不可能……
枉那長孫老兒自詡為官多年,看著倒挺像那么回事,實際上卻是個草包。
之前一副舍我其誰的模樣,看著那張老臉就讓人厭惡的不行。
而那會有多張狂,現下也就有多狼狽,此時他在殿中能說些什么呢?向陛下請罪?算了吧,陛下根本就沒提什么過錯不過錯的,你請的又是什么罪呢?
想著一道來太極殿時長孫順德的臉色,杜楚客心情大好。
他估計長孫順德之后也無心辦什么正事了,范涼州即將到門下省任職,那接引之事就得他先來操辦。
正好借此先跟范涼州見一見,看看那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千萬千萬別又出一個長孫順德,那他杜楚客也只能求一任外任了。
跟兩位執掌門下的人都不對付,怎么都說不過去,皇帝怕是也會對他生出不滿,還不如自己主動請調,以免落得像長孫順德一樣的境地。
想著心事,杜楚客溜溜達達的回去了門下省。
他倒也沒胡亂折騰,趁機對長孫順德的黨羽進行打擊報復,那根本沒有必要。
在殿上答對的時候皇帝就要對他們下手,還是孫伏伽和他勸住了皇帝,想來這些人也沒幾天好日子過了。
等新的侍中上任,主動請辭的人是聰明人,不聰明的那些也許就得和劉正友一樣,去大理寺走上一遭了呢。
只是殿上答對的時候,皇帝的話頗有深意,他得好好琢磨一下,可不能讓皇帝真的鬧心起來。
太極殿中,氣氛稍有尷尬。
長孫順德幾次想要開口,都想不出該說些什么出來才合適,就像杜楚客所想,皇帝根本沒有怪責于他,他要直接請罪的話,那就太愚蠢了。
這是為官之人最為窘迫的境地,皇帝不聲不響的跟你開了個大玩笑,能頂得住的人真心不多。
長孫順德明顯不在其中,如果他能輕輕松松化解掉,也就不會這么多年一直在門下侍郎位置上不動彈了。
此時的長孫順德……不夸張的說,已經徹底亂了分寸,能夠想到的只是一個拉著杜楚客來太極殿呈送詔命,剩下的他什么都想不到。
腦子中一團亂麻,為官多年的經驗卻不足以讓他應對如此突發的情況,世族子弟,一直高官厚祿的過了這么多年。
之前碰到的最危急的一件事就是怎么能平安逃往關西,而那會王世充還沒有稱帝,他不用防著別人,只需要躲開城外的李密所部就成。
所以說,長孫順德缺乏真正的歷練,當年率先獻城就在于他信心威望盡都不足,唯恐落于人后所致,和那些在亂局當中拼殺出來的人明顯的拉開了差距。
而在李破眼中,現在這位坐立難看的長孫氏當家人,就更是不堪,長孫順德無論才能還是德行,都不是那種能讓人看重,信任并予以重托的人物。
也許這人在李世民治下還能平平安安的當個高官?畢竟李世民娶的是長孫氏的女兒,對長孫順德自然會給以一定的照顧。
誰知道呢,反正他是沒聽過唐初有長孫順德這么一位賢能之臣,想來也是庸庸碌碌,沒什么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
他卻不知道,人家長孫順德還真就是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
功績嘛確實不太多,一個就是李淵南下的時候,攻破了臨汾,生擒了屈突通,嗯,其實都是劉文靜的功勞,不過是安在了長孫順德的頭上而已。
這些其實也算不得什么功勞,破鼓萬人捶,當時前隋大勢已去,人心離散,李淵南下遇到的那點阻力又能算得什么戰功?
而且征伐遼東,逃避兵役的就有他長孫順德一個。
長孫順德的另外一個功勞就是玄武門之變了,幫助李世民登基為帝,這才是他立足朝堂的根本,擁立大功,能吃一輩子的那種。
就算這樣,他還收受了奴仆從宮中偷盜的寶物,據說是一些絲綢和金銀,于是坐事除名……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多數是有人陷害,至于丟官罷職的真正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也可見長孫順德之名望如何。
李世民版的凌煙閣功臣,一大半都是皇親國戚,顯然并不公平,而其中履歷最簡單的就是長孫順德。
辦下來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在玄武門前,立下了擁立之功,也難怪李破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
但人家的官位可一直不比旁人差……
“卿之前一言不發,如今又在這里呆坐,是對范宣任職侍中之職不滿嗎?”
李破看他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眼神卻頗為渙散,覺得這人隨時可能有心肌梗塞,或者腦溢血的征兆,估計要是現在給他量量血壓,說不定都爆表了。
五十多歲的人了,沒腦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本來沒腦子,卻自以為腦子很好使喚,這樣的人……能活到現在不容易啊。
就這幾個月門下省中的一切,李破自然都看在眼中,長孫順德不光才能上很有問題,而且竟然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察。
怨不得封德彝那樣的家伙能一直說長孫順德這人還不錯,那肯定不是看長孫順德順眼,是因為其人沒有任何威脅啊。
若非長孫順德連結朋黨,把風氣都快帶壞了,李破也不想這么整治于他,一個才能平庸,腦子還不太靈光的高官顯貴,多好的刀槍,甚或是替罪羊啊。
封德彝怕是也存了這樣的想法,才能任長孫順德在侍郎位置上待下去吧?
皇帝率先開了口,長孫順德起身,深深一拜,“臣……想問陛下一聲,范侍中何時到任,臣也好做些準備。”
李破……
留在殿中的孫伏伽閉了閉眼睛,心里暗自道了一聲無恥之尤,此等樣人怎配立于此間?
換了是他孫伏伽,此時上表辭官,當還能留下些顏面……
李破“欣慰”的點著頭,笑道:“范宣身體不太好,正在府中靜養,卿可以代朕去探望一下,看看他何時能夠履任。
他是有功之人,朕自然要虛位以待,卿說是吧?”
語氣溫和,如春風拂于面上,長孫順德聽了,感覺發軟的雙腿好像又被注入了力量。
身體不好?有功之人?虛位以待?
這些沒有任何含義,卻又好像包含了各種意思的話語鉆入長孫順德的耳朵,再加上皇帝的語氣,長孫順德一下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讓他產生了無數的聯想。
待長孫順德離去,李破起身在殿中又溜達了起來,今天門下省注定不會那么安靜,所以他只讓孫伏伽在殿中當值。
溜達兩圈,李破道:“卿這下滿意了吧?門下省一切如舊,就是換了位宰相,卿可要看著些了,范宣初來乍到,長途跋涉之下身體也很虛弱,一旦有事,卿可就難辭其咎了啊。”
孫伏伽哭笑不得的看著不著調的皇帝,什么就成了俺難辭其咎?長孫順德做事如此離譜,不是您刻意為之俺就一頭撞死在這里。
孫伏伽沉默以對,沉默不代表同意,他不樂意著呢。
李破無趣的搖了搖頭,孫伏伽不如魏征會來事,而且他比魏征本人更像那個歷史描摹出來的魏玄成。
心懷坦蕩,耿直敢言,誠實可信,由此對于皇權便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因為他認為自己做的都是對的,是那種最具典型意義的直臣模樣。
李破轉眼便道:“對了,封倫的靈柩什么時候回鄉?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了?”
孫伏伽道:“楊氏那邊本來想二月間走的,因為天氣太冷的緣故,拖到了三月,送封公回鄉安葬應該是就在這幾天吧?”
李破哼哼兩聲,不滿意的道:“這些人辦事怎的如此不牢靠?是不是封倫不是楊氏之人,他們就給怠慢了?
卿去傳朕口諭,讓他們盡快啟程,卿代朕去送一送,禮部那邊必須盡到職責,不求有多隆重,啟程的時候卻一定要做到有禮有節。
對了,既然是去渤海,正好徐世績,王智辯他們要迎大軍班師,讓他們護送一程。”
聽了這些話,孫伏伽心中頗有觸動,皇帝對待功臣是真好,封倫降唐才幾年?就因為跟皇帝親近,歿后便能受此殊榮,皇帝對待封倫真可謂是仁至義盡啊。
人臣來到封倫這個份上,應該是沒有任何遺憾的了。
只是孫伏伽想了想,還是諫道:“臣覺得讓兩位大將軍護送封倫,是不是有些欠妥?大軍班師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李破思索片刻,孫伏伽這廝說的還真對,事情確實不能這么來辦,這次可是攻滅高句麗后大軍班師回朝,不能出一點差錯。
兩位大將軍身上沾染了喪葬氣息,他這個皇帝不在意,回朝的將軍們聽說了,定然不怎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