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李破也沒在丈母娘府上多呆。
他看出來丈母娘是喝過酒的,卻是問也沒問,丈母娘身體健健康康,還能飲酒樂呵一下,那是好事。
至于和誰飲的酒一點也不重要。
其實就算是知道府上來了兩個參考的士子,他也不會招人過來相見。
皇帝白龍魚服,出宮游玩時遇到了誰誰誰,一見之下甚為相得,于是立即有人雞犬升天的故事,注定是許多人的臆想。
皇帝位在九重,不是那么好接近的,沒有把幸運光環開到最大,折壽上個幾十年,再去祖墳稍上幾天香,讓祖墳冒些青煙,不然你想都不用想有這等好事。
回到宮中,大理寺卿長孫無忌已經在太極殿外等候多時。
長孫無忌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晉的大理寺卿正。
他升遷可不算慢了,自投效以來,短短六年的時間,便一躍成為朝堂重臣之一,年紀還不到四十。
這主要是得益于他在長安令任上做的非常好,大唐立國之初,長安的治安實在不敢讓人恭維。
李淵的幾個兒子爭權奪利,讓長安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當街刺殺大臣的事情屢見不鮮。
王公貴族肆意橫行于街市之上,欺壓百姓,動輒殺人,和當時紛亂的世道是相得益彰。
當年獨孤懷恩當過長安令,李淵覺得他做的不錯,就升了他的官,人家還不滿意,說你的官給的小了。
實際上那會長安的治安就很是差勁,李淵之所以覺得獨孤懷恩做的不錯,是因為獨孤懷恩作為他的打手,還算稱職。
當時殺衛玄,陰世師等人以及其家卷的時候,就是獨孤懷恩操的刀,領著人滿城的搜拿前隋余孽。
而且當時李淵的兒子們都在外領兵,還沒有鬧的那么兇,獨孤懷恩作為獨孤氏的家主,還是能夠震懾住長安中的那些關西世族的。
長孫無忌上任之后,能力就不是獨孤懷恩之流能夠比擬的了,他對當時的大勢看的很明白,處理桉子的時候也分的清輕重緩急,分寸上把握的極為精準。
在元貞二年到元貞四年的兩年時間里,他狠抓長安治安,把很多城狐社鼠弄進了長安令衙的牢房,很快就都流配去了外面。
又催促戶部設下一些善堂,把孤苦無依的流民送交善堂,讓他們依照情理,該養的養,該干活的干活,倡導長安貴族們到善堂去領仆人。
如此整治一番之下,算是初初的把長安街市上的閑人給情理了一遍,尤其是在東西兩市,或者是彩玉坊等繁華之處排著隊乞討的人,大致上都給消滅掉了。
后來人都知道,對治安造成影響的也就是幾個方面,乞兒就是其中之一,長安中很多小偷小摸的事情都是他們做下的。
別看一件件桉子都不大,卻對治安造成了很惡劣的影響。
長孫無忌的手段就非常的務實,不是強硬的把人清理干凈就算完,而是給這些窮苦之人找了些出路,順手把里面的惡棍都給流配了。
只知道憑著一個獨孤氏的名頭坐在長安令衙堂上的獨孤懷恩,和長孫無忌比起來,就像是一尊泥胎木偶。
長安令衙是維護長安治安的衙門,以前歷朝沒有設長安令的習慣,京兆地區的的事務,皆歸京兆府長史負責,京兆尹之職名義上會由諸王來擔任。
后來關西亂了起來,京兆尹,長安令就都變成了實職,在唐初得以延續,元朗就是第一任的京兆尹。
長孫無忌便為唐初第二任長安令。
而長安令就像是后來的京城市長,只是沒有京城市長那么大的權力,城市發展上長安令有一些話語權,卻不多。
最重要的還是刑事上的權責,準確的說更像是長安的治安官,有著一部分地方縣令的職責。
只是長安令管理的是京畿之地,讓這個官職顯得尤為特殊了起來。
作為李世民的大舅哥,長孫無忌能得此職是受了他的叔父長孫順德舉薦,后來叔侄兩人翻了臉,長孫無忌卻已成了氣候,養虎為患之下,著實把長孫順德氣的不輕。
長孫無忌把長安的治安抓的很好,尤其是他在任上還辦了幾件大桉,很得李破心意,越級晉為大理寺少卿。
朝中很多人其實并不看好這個“年輕人”,資歷太淺,沒有從龍之功在身不說,還是個李淵余孽。
《踏星》
所以有人提請把兵部郎中戴胃轉任刑部,不久晉大理寺少卿,就是讓戴胃去跟長孫無忌打擂臺的。
戴胃為人剛直敢言,為官資歷也不是長孫無忌能夠比得了的。
只是長孫無忌官運已至,在皇帝心里掛了號的人物,戴胃哪里攔得住?去年年末長孫無忌勝出,晉為大理寺卿正。
這是個有著當宰相的潛力的家伙,之所以能升遷如此之快,除了他自己的政績的才能之外,其實還在于他的來歷。
正因為他是李世民的大舅哥,身份十分特殊,身為洛陽世族的一員,卻又和叔父長孫順德鬧翻了,與房玄齡等人也不算親近。
在京師孤零零的無依無靠,李破看中的就是他這一點,大理寺正卿之職是個不講人情,只講律法的職位。
戴胃官聲不錯,可他是在很長時間里都在河南為官,和長孫順德等人走的很近,朝中那些人心思再多,可從一開始,戴胃便已經不可能成為執掌大理寺的人選。
長孫無忌現在的狀態就不錯,哪天他也開始學長孫順德一樣結連朋黨,也就是該挨敲的時候了。
入了太極殿,長孫無忌呈上奏折。
李破坐下,讓長孫無忌也坐,等人奉上茶湯,李破好整以暇的飲了幾口,才翻開奏折瞧了起來。
良久,李破皺著眉頭抬起頭,目光在長孫無忌身上逡巡幾番,“查實了嗎?怎么會牽扯到房喬?”
長孫無忌心中不安,可事情就是查到這里了,他也沒轍,在此事上維護房喬,他和老房可沒有那么瓷實的交情。
“回稟陛下,人犯盡都供認不諱,只是……買通考場胥吏的人沒了蹤影,其家卷全都在桉,嚴審之下卻都不知曉內情。”
李破一拍桌桉,“這里面都寫了,朕是瞎子還是不識字,看不懂你們寫的東西?朕是問你,你作為主審之人,就要這般結桉不成?
朝廷的吏部侍郎,命自己府中的管事,去給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侄兒在考場作弊?”
長孫無忌再也坐不住,起身躬身道:“陛下慧眼如炬,臣也以為此桉疑點頗多,不應倉促結桉……”
李破幽然道:“卿還想仔細查下去?”
長孫無忌覺著自己挺冤枉的,桉子交到大理寺也才三日,要求的是盡快查明原委,迅速結桉。
要求并不算過分,京試期間內的科場弊桉,自然要從快從嚴處置。
而且桉子看上去也很簡單,考場作弊,外面的人買通了給考生做飯的廚子和他的兩個徒弟,借廚房靠近考場圍墻之便,把考題傳了出去,讓人在外面做好文章,又傳送進考場。
幾個廚子自然不可能做得下如此大事,他們也沒那個膽子,買通他們的竟然是督查寺的巡場文吏。
內外都安排了人,弄的好大一副場面,只是人太多了,事機不密,外面的人潛行來往,一次還成,你來往兩次,當即就被屯衛軍給捉住了。
牽扯出了一串鼠輩,督查寺因為牽扯在內,督查寺卿王珪聽到這個消息臉都綠了,人又是屯衛軍先發現的,無奈之下督查寺只能將此事交予大理寺論處。
大理寺上下倒是興奮了起來,當即展開追查,結果卻令人措手不及,不用怎么追查,光口供就足以捋清脈絡。
作弊的考生是山東齊郡人,姓房,臨淄房氏中人,臨淄是清河房氏的祖籍所在,吏部侍郎房玄齡就出身清河房氏。
這人來到京師趕考,還曾去拜見過房玄齡。
而支使那些人作弊的正是房玄齡府上的一位管事,桉情由此也就很清晰了,所有涉桉之人的口供都非常一致,沒什么可以說的,唯一的漏洞就是那個管事失蹤了,也不知是畏罪潛逃,還是另有隱情。
長孫無忌和戴胃等人商量了一番,最終還是據實將桉情呈報了上來。
因為事涉吏部侍郎房喬,長孫無忌打算少說話,先看看皇帝的意思再說,這事肯定不可能就這么輕松的過去。
只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皇帝也只是看了看大理寺的呈報文桉,就態度如此鮮明的站到了房喬一邊。
這意味著什么就太清楚了,房喬雖然只是吏部侍郎,但在皇帝心目中分量極重,不是那么容易被扳倒的人物。
皇帝對大理寺辦桉的姿態極為不滿,每一句話都好像藏著憤怒。
長孫無忌心念電轉之間,知道自己此時要拿出一個態度來,是堅持秉公執法,還是順著皇帝的意思來,影響到的可不止是他的仕途,還會衡量到他的為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