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牡丹仔細的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當年他到馬邑還是晉陽見這位皇帝陛下時,他言語刁鉆而又輕浮,說什么洛陽死的人一堆一堆的,洛陽牡丹肯定長的更加嬌艷了。
原話她肯定記不清了,大致意思應該是不會錯。
阿史那牡丹無奈的翻了個白眼,多少年了,這遲來的補償還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么好啊。
一個惡趣味的玩笑,也就是李破能干的出來。
只是補償頗有人情味,阿史那牡丹還是拂了拂胸口,“至尊的心意,牡丹心領了……說起來過的真快,一晃就是這么多年。
我和公主……也都老了,我還能回來看看,可汗卻再也無法南歸……至尊應該知道吧?可汗正在挑繼承汗位的人選。
至尊不如想一想,什么樣的人繼承了突厥汗位對大唐好一些。”
兩人飲了一盞,李破搖頭笑道:“你和可汗總是念叨這些,說句不好聽的,朕覺得你們太自以為是了,你先別動怒……
突厥人都什么模樣你和可汗比朕清楚,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朕的皇位想要順利的傳下去都不很容易,何況是突厥?
啟民可汗是你的父親,你應該了解他吧?朕是個外人,只是聽說啟民可汗為人不錯,他傳位給阿史那咄吉世的時候是個什么情形?
阿史那咄吉世比阿史那咄必和阿史那艾利佛兄弟強在哪里?
在南邊朕也聽聞了一件趣事,說是你們盟會的時候,在草原上狩獵,阿史那咄吉世不愿射殺一頭母鹿?”
說到這里,李破不由笑了起來,“中原也有很多類似的逸聞,當不得真,不過卻代表著一個仁字。
對于你們突厥人來說要求沒有那么高,不濫殺就是仁,朕猜阿史那咄吉世很少殺人吧?對奴仆也很不錯?
啟民可汗傳位看重的許就是這一點?可惜想做一個有為的君主并不容易,阿史那咄吉世太心急了,他辜負了父親的期望……
最終讓數十年生聚毀于一旦。
可汗總想要一個和她血脈有所牽連的繼承者,可你們想過沒有,啟民可汗傳位于阿史那咄吉世,求的是一個仁字。
那可汗求的是什么?
南邊的人形容草原,都說突厥乃虎狼之邦,無知,愚昧而又尚武,貪婪,殘暴而又不知節制。
這樣的部族出了一個啟民可汗已是異數,如今還奉女主為尊,朕想突厥的下一代繼承者,必然是一位姓阿史那的人,突厥人不會再容許有任何意外發生。
朕的兒子如果送去了突厥,那就像是在突厥人眼睛上扎了一根刺,那些暴躁的家伙會怎么做,朕能想象的到。
一個兒子不算什么,可到了那個時候,朕絕對不會容許兒子的血白流,那咱們現在在做什么?難道就是為了將來兵戎相見時候的仇恨更深沉一些嗎?”
阿史那牡丹沉默了下來,不過她很快就又笑著道:“至尊還是那么有遠見,比別人能夠看到更遙遠的地方。
不過您應該能夠體諒可汗的執拗,她到突厥也有很多年了,南邊的親人也已紛紛逝去,她時刻在思念著家園故土,卻又不得不為突厥的未來著想。
而作為一個女人,想要一個繼承自己一切的子嗣,這有什么錯呢?
而且她也做出了妥協,您看阿史那同蘇身上不就流淌著阿史那母狼的血脈嗎?楊氏和阿史那氏結合生出來的兒子,一定是這個世間最為尊貴的人。
只要他來到突厥,就會有數不清的忠誠于他的勇士護衛在他身邊,天神的目光也會時刻關注于他,不會讓一些鬣狗靠近他的。”
“你一直是個很好的說客,在這件事上也和可汗一樣執拗……”
“至尊知道的,可汗要做什么,我都會幫她完成心愿,即便是錯的,也不會有所違逆。”
李破點了點頭,笑著再次舉杯道:“這是為兩國友好做出的努力,雖然在朕看來,結局注定不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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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那就看看老天爺給不給朕這個面子,讓朕再有個兒子吧。”
這是個拖字訣,可阿史那牡丹有一句話說的很對,阿史那同蘇的身份不同于阿史那天香,她是阿史那咄必的外孫女,西方汗阿史那求羅的女兒。
一旦她懷上了大唐皇帝的子嗣,不管男女,都會是這個世間最為尊貴的人物,將來回到突厥,有很大可能會得到阿史那求羅等人的全力支持。
如果李破對當時的情勢有所把握,他也會極力支持自己的兒子登上突厥汗位,這樣一來,還有什么人能跟這樣龐大的勢力進行對抗?
可如此遙遠,而又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李破懶的去多想。
那邊的阿史那牡丹一下抬起頭,她卻是真沒有想到,會如此輕易的得到皇帝的承諾,要知道以前兩家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幾乎每次可汗親筆寫信給這人,都會提上一嘴,可從來沒有得到過他的正面回應。
今天怎么就這么好說話?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吧?或者拿一個不相干的孩子來冒充?
一瞬間,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冒了出來,陰謀論開始在她的心頭蔓延,讓她狐疑的看著皇帝,沒有一點高興的樣子。
呀,你這是什么態度,李破一下也不樂意了,“你不相信朕的承諾?”
阿史那牡丹回過神來,趕緊搖頭道:“怎么會?尊貴的人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比草原上的風聲更清晰入耳,聽不到的人將不配再聽到任何的聲音。”
一連串的突厥語從她嘴里冒了出來,顯然覺得李破的指責很是嚴重,必須好好來解釋一下。
嚇唬了她一下,李破也不為己甚,現在他的地位不同了,如果他要是還在晉陽,這女人不定怎么趾高氣揚的和他說話呢。
“好了,將來的事情朕會當面和可汗說清楚,讓她不要存有疑慮,朕希望大唐和突厥一直能夠平和的相處下去。
現在就很不錯,你看看咱們兩家都能留出余力來做一些其他的事情,而非是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各自都不得動彈,卻讓高句麗那樣的鼠輩從中漁利。”
阿史那牡丹非常贊同點著頭,她和可汗確實也希望這樣的局面能維持下去,但卻絕對不會愿意看到高句麗覆滅的這么快。
她想了想,試探的問道:“可汗在王庭聽說,西域的商隊在河西來來往往,有的已經來到了長安,大唐的商隊也去到了碎葉川。
那您還會幫助我們的商旅重新回到西域嗎?”
李破笑了笑,商旅?扮作商旅的軍隊嗎?
“距今為止,大唐和西域通商往來還算順利,看得出來,統葉護可汗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和他的前輩們一樣,和大唐建立起了牢固的情誼。
只是我們都知道,那可能是假象,無論是達頭可汗,還是處羅可汗,射貴可汗,都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當他們掌握到了足夠的權力之后,一定會露出藏在嘴里的獠牙。
而且和可汗比起來,統葉護的友誼并不算什么,不是嗎?”
又一個沉重的承諾,阿史那牡丹滿心歡喜,“我想可汗聽到這些話,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我敬至尊一杯,為了我們的情誼。”
李破也舉起了酒杯,笑的很是憨厚,只是心里卻在道著,我跟突厥人有什么情誼了?殺的突厥人不夠多嗎?
世界就是如此奇妙,就像后來那些給老太太燒紙號喪的人一樣,他們可能并不認為強盜們當年殺人放火有什么不對,只知道強盜變成了紳士,露出了虛偽的笑容,就以為有多和善呢。
此時李破臉上就掛著笑容,把酒痛快的一飲而盡,而他已經更加明確的知道,大唐在和突厥的糾纏中終于占據到了上風。
今年和阿史那楊環的會盟當中,也許大唐可以提出一些更為過分的要求了。
阿史那牡丹在試探著大唐的態度,李破何嘗又沒有在觀看著突厥人的底線?
實際上,阿史那牡丹沒有意識到,只要突厥王庭愿意,大唐甚至可以為他們出兵攻打統葉護提供非常多的便利。
比如說更為詳細的西域圖冊,再比如說讓那些和大唐暗通款曲的部族響應突厥王庭大軍的到來。
這對于大唐來說并非難事,和西域通商也只半載多些,可和西突厥王賬商議通商事宜以及各種準備工作卻已做了有兩年多的時間。
西突厥人并無多少防備,還想象著與中原王朝建立起舊有的格局,起碼在西邊形成三家鼎立之勢,相互牽制,順便積蓄更多的力量,好擺脫來自東邊的威脅。
不怪他們有這樣的固有思維,每一代西突厥可汗都是這么做的,玩脫了就像處羅可汗那樣去中原避難。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統一中原的大唐早就不想這么玩下去了,國策一旦發生轉變,對于西突厥來說,將會產生他們無法想象的影響。
比如說現在,大唐就正在與突厥王庭商量著,看看怎么才能把西突厥賣一個好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