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貞七年五月十六,長安郊外。
前一天剛剛下了一場小雨,這一天晴空萬里,空氣清新。
大隊人馬已經做好了遠行的準備,皇帝儀仗在官道上依次排開,日月星辰旗高高飄揚在隊伍上空。
數千人的隊伍,井然有序。
除了一些裝著各種輜重的馬車,其余人等盡都策馬而行。
大唐的開國皇帝有著自己的風格,出行之時多數都是騎馬,求的就是一個來去快捷,至于什么車輦,傘蓋,隨行儀仗之類,都是越簡單越好。
也只有元貞六年東巡洛陽時正式了些,從長安到洛陽那么短的路程,卻是走了很多天才到。
此次北巡,肯定不能按照那次的模式來,李破也打算快去快回,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來做呢。
而在這一年的四月間,大唐各處兵馬的調動其實便已經開始了。
除了北方邊境線的各部駐守兵馬,一直駐扎在河北南道的騎兵分出來一萬人,由右御衛大將軍尉遲偕率領,轉鎮涼州,和左驍衛大將軍張士貴一道,歸左翊衛大將軍張倫統轄。
右翊衛大將軍,夔州總管宇文鑊卸任夔州總管之職,率軍五千出鎮朔方。
梁州總管李武卸任梁州總管之職,率軍五千人,駐于隴右。
詔阿史那大奈,侯君集,蕭嗣業,裴行儼等人領兵隨扈皇駕北行。
五月間,精兵良將陸續匯聚于關西,河西,靈州,朔方,榆林等處,帶來的則是濃濃的戰爭氛圍。
河北那邊離著遠些,李破在長安啟程之際,尉遲偕所率領的一萬精騎才到達潼關。
自元貞三年大唐掃滅諸侯以來,這是第二次大規模的調動騎兵,上一次還是張倫率領徐世績,蕭嗣業,陳禮等人和入侵涼州的吐蕃騎兵作戰。
步軍各部還好說,駐守在關西,河西,西北等地的步軍加起來,差不多有十余萬眾,并不算很多,因為要拱衛京師長安,十多萬的常備軍只能算是基本力量。
后備的折沖府才是大頭。
而如今加上正在趕來的尉遲偕所部,騎兵各部集結在西邊的軍旅已經超過了三萬人,這是一個可以隨時進行一場大規模作戰的數字。
此時已經不用問為什么要集結大軍在西邊,東海戰事結束以后,突厥王庭有意于西域,大唐也必然會做出相應的反應,隨時準備迎接一場戰爭的到來。
至于是什么樣的戰爭,這還要看會盟的結果而定,是鞏固河西地區的邊界,還是配合突厥王庭,進入西域作戰,趁機從西域割下一塊緩沖區來,這些都有可能發生。
長安郊外,夏風徐徐。
皇后李碧帶著宮里的妃嬪,以及留守的群臣為皇帝一行送行。
李破絲毫沒有什么依依不舍的情緒,反而心情很是美好,對于他來說,每一次出行都彌足珍貴。
人們都以為大好河山都是皇帝的,可當了皇帝的人就都知道,想出去看看自家的產業有多不容易。
李碧和他差不多,也沒什么好感傷的,她也不是第一次給丈夫看家了,對流程很熟悉,能享受一下大權在握的感覺,對她來說其實是件很不錯的事情。
只是大庭廣眾之下,夫妻兩個不好顯得太高興,按照規矩李碧敬了三杯送行酒給丈夫,李破接過來依次飲了。
看著妻子想笑,卻又想擠出兩滴眼淚的別扭模樣,他肚子里已經笑開了花,拍了拍妻子的肩膀,道了一聲,“國中之事就交給你了,凡事多和人商量,戒驕戒躁,也別總是自己拿主意。”
李碧點著頭,一副受教的模樣,嘴里也說著好話,“夫君快去快回,妾身只管朝中無恙,大事上還要夫君回來決定。”
該說的其實早就說完了,此時寥寥數語過后,夫妻互道珍重。
李破又對蕭禹,溫彥博,范文進三位宰相叮囑一番,便再不多言,翻身上馬,隨后在群臣恭送之中,大隊人馬在號角聲中,緩緩啟行。
四五千人的騎隊,速度很快,先沿渭水向東北方向到達新豐,并未在此停留,之后過渭水向北進入萬年縣境內。
萬年縣縣令率領縣中官吏,以及三原李氏,陳氏等外戚族人迎候在渭水北岸。
李破給了他們一些面子,這一天御駕就駐蹕于涇水和渭水相交之處,在這里接見了一下縣中官員,和李氏,陳氏族人說了說話。
應他們的請求,從族中少年中挑了幾個順眼的,帶在隊伍當中,一起北行。
這是對后族的關照,萬年縣城乃長安附郭,大家族還是很多的,比如說萬年韋氏,劉氏,姚氏等都是關西的名門望族,可他們就得不到李氏,陳氏這樣的待遇。
翌日隊伍再次啟程,沿著涇水向北,經過半日的行程,隊伍便離開了京兆地區進入到了北地郡。
隊伍沿涇水到了泥水和涇水匯合之處,隊伍折而沿泥水向北行進,在北地郡歇了一晚,北地郡官員早已設好營帳,供奉皇帝飲食。
其實到了這里,農田就變得少了起來,出現了一片片的草場和林子。
看上去環境還不錯,并沒有像后來那樣水土流失嚴重,刮起風來放眼望去全都是灰蒙蒙的塵土。
不過關西的未來基本上不可逆轉,因為靠近京師的緣故,王朝只要大興土木,建設京師宮宇,園林之類,木材等原料多是就近取材,一代代的砍伐下去,前景也就很不美妙。
五月十九,人馬沿著泥水進入到了弘化郡,弘化郡郡城合水城在馬嶺水和泥水的交匯之處。
隊伍在合水城停了下來,休整了一天。
李破在合水城周遭溜達了一下,這里基本上就是半農半牧的生產方式了,而弘化郡北部有著大片的戈壁和丘陵地帶。
這算是長安北方的天然屏障,胡人南下很少選擇榆林方向就是因為這個,很容易被聚集而來的勤王之師來個以逸待勞,堵在戈壁灘上進退不得。
隊伍選擇在合水休整一天,也是因為之后的路途會非常難走,隊伍離開合水城進入到戈壁丘陵之間的時候,一路走過去,李破吃了不少土,不由便覺著自己想要修一條到達朔方,榆林的馳道的想法很不靠譜。
自然環境太過惡劣,修建馳道會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這條路要是修過去,也不知得死多少外來務工人員才成。
也難怪建筑狂人楊廣都沒心思在這里修路,而且修的太好,后果也很難預料,是中原王朝能用得上,還是成為胡人借此南下的通道。
一路風塵仆仆到了弘德,隊伍上下都和煙塵做了一次長時間的親密接觸,變得灰突突的,沒了從長安啟程時的光亮模樣。
從弘德離開的時候,隊伍膨脹到了六千人,多了不少的馱馬,馱馬帶著的主要是飲水和食物,接下來的兩三天時間,隊伍只有零星的補充食水的機會。
弘德在東西兩川的交匯之處,這里的東西兩川說的可不是蜀中,而是兩條干涸的水道,一條河道向西北延伸,被當地人叫做西川,另外一條河道向北,就是東川。
離開弘德之后,隊伍沿著東川行進,隊伍緊趕慢趕,快速的進入到了鹽川郡境內,周圍已經全都是干旱的戈壁,再也見不到成片的綠色。
轟隆隆的馬蹄聲,在戈壁之上響起,卷起了漫天的煙塵,大太陽一直在空中懸著,看不見一點的云彩。
人馬身上都是一層灰土。
李破臉上已經蒙上了布巾,在隊伍當中縱馬前行。
“陛下,今晚咱們就能達到五原了。”
說話的是鹽川郡太守馬九林,一聽就知道是個少數(防和諧)民族,匈奴人的后裔,頭發帶卷,身材粗壯,滿臉的絡腮胡子,像個悍匪多過像朝廷官員。
只不過人不可貌相,人家還就是個讀過書的文官,他是當年靈州總管李道宗的部下,后來隨李道宗投唐,留在了靈州歸為王雄誕轄下。
在剿滅梁師都的諸次戰事當中出了大力,后來積功為鹽川郡太守,能文能武,功勞也很扎實。
今次皇帝北巡,他率郡中官吏迎在了鹽川郡和弘化郡的交界處。
第一次見駕,戰戰兢兢的唯恐服侍不周,讓皇帝記起自己曾是偽唐余孽。
“五原就是長城邊上吧?”
五原是鹽川郡的郡城所在,這廝領著人迎出了老遠。
馬九林答道:“陛下明見萬里,五原就在長城內側,是靈州到朔方的必經之路。”
李破道:“當年突厥西方汗阿史那求羅率軍侵榆林,經朔方去往靈州,走的就是五原吧?卿那個時候在何處?”
馬九林冷汗冒了出來,覺著項上人頭有點不穩當,不過還是老實的答道:“回稟陛下,那時臣在靈州守城,阿史那求羅率軍到時,在城外駐扎了幾日,見靈州城防衛森嚴,不能輕下,于是便率軍繞城而走,回去草原了。”
李破笑笑,滿嘴的土腥氣,實在懶的說話了,于是只點了點頭,卻是讓馬九林提心吊膽了一路。
伴君如伴虎,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