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信手中的木棍劃向地圖的西南,那里標記的是幾座城池,相對于整個西域來說,那里的城池足可稱之為密集。
「臣以為,若阿史那可達向西退卻,應在蘇對沙那陳以重兵,此地位于疏勒之西,昭武九姓之地,可為門戶。
蘇對沙那之西有十余城,據此而守,聯合突厥,鐵勒諸部,足可做困獸之斗,突厥人向來不善攻城,在這里拖住阿史那求羅大軍。
即便不敵,也能沿烏滸水退入沙漠,保全自身,以圖將來。」
尉遲信說的其實還是兵部的意見,他們覺得西突厥殘部退到康曹之地,是有拼死一搏的機會的。
那里背靠沙漠,沿水建城,那里的人們在西域自成一體,一城一國,大部分皆為康居之后,也就是如今人們認為的昭武九姓。
昭武之人在漢時居于祁連山北,建昭武城,其源已不可考,遂以城為名。
后來昭武城為匈奴所破,昭武之人西遷數千里,一路去到了西域之西,建康居城,子孫漸漸繁茂,國力也強大了起來。
數百年來,昭武九姓之人四處行商,根基卻還是在康居舊地,只不過如今他們已經分裂成東曹,中曹,西曹等十余國。
這在中原的史書當中都能夠斷斷續續尋找到蹤跡,將來后人編輯唐史,同樣會對這些做出標注。
雖然準確度有所存疑,卻能讓這些小國留下些痕跡,比那些人型生物編造的神話和史詩要靠譜的多。
康居之地方圓數百里,比之京兆差相仿佛,周圍沙漠,山地丘陵環繞,只東邊是一片片的戈壁和草原綠洲。
環境嘛,也就那樣,說不上有多優越,當年昭武人來到這里,可能是因為這里是中亞和西亞以及南亞次大陸的交界之處,有不少水源,宜于定居,行商,于是他們便在此地建城定居了下來。
另外這里是著名的汗血寶馬的產地,而當地土著的胡旋舞更是傳遍西域,非常的有名氣。
尉遲信并沒有高談闊論,誰也不很清楚遙遠的西域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影響戰事進程的因素太多,根本無從把握,所以他本著多說多錯的原則,簡短發言就好。
等其語畢,王智辯開口道:「就這么幾座城池,想來也不是什么堅城大邑,城中能有多少人馬?倉促退守于此,糧草夠不夠用?
而且打仗還得要個軍心士氣,當地的人能不能跟突厥人協力守城?要俺看啊,大軍一到,圍起來都不用攻打,孤城難守,就蘇對沙那這地方你看看,孤城一座,困也被困死了吧?」
尉遲信當年也是領兵將領,可戰績實在有點拿不出手,戰略上不好說,戰術上一直趨于保守,和名將二字不沾邊。
王智辯常年領兵,只在戰術上說了這么幾句,就幾乎推翻了尉遲信的猜測。
尉遲信笑笑,也不以為意,數千里之外發生的戰事,誰也說不太好,突厥人領兵打仗,和唐軍能一樣了?
以突厥人的智慧,玩不出太多的花樣來,說什么軍心士氣……西突厥在劣勢之下,還談什么軍心士氣?
但這不是相互爭辯的時候,他其實只是想告訴其他三位,這是兵部的看法,幾位還請口下留德,王智辯明顯沒聽出他的意思。
此時李破笑著搖頭道:「和突厥人打仗,往往不能用常理視之,他們沒讀過咱們的兵書,耍弄不出太多的花樣來。
能懂得避敵鋒芒,已屬不易,在哪里交戰,什么時候交戰合適,朕相信他們沒有那樣的智慧。
要是阿史那可達等人稍微聰明一點,我看以天山為界,與阿史那求羅相持,才能稍稍穩住局面。
若只打算在一處固守,以
突厥人習慣的戰法,實乃舍長取短之策。」
幾個人紛紛點頭表示贊同,不是拍皇帝的馬屁,而是這話確實很有道理,突厥人不善攻城,同樣他們也不善于守城。
如果阿史那可達率軍退到這么一點大,只有十余城的康居舊地,在中原的兵法當中能夠找到的論述只有自陷死地四個字而已。
皇帝也很狡猾,加了個突厥人腦子不太好使的前提,那么尉遲信的猜測也就有了發生的可能。
這個猜猜看的游戲非常有意思,連李靖都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徐世績年輕,干脆的從尉遲信手中要過木棍,指點著地圖開始發言,「南邊就是吐火羅,再往東是于闐,都是西域大國。
西突厥在西域經營已久,也不曉得能不能在危亡之際聯合他們,若還能指使得動兩國之人,那阿史那求羅便無法全力攻打蘇對沙那。
當年射貴可汗率十余萬眾東征,阿史那求羅是怎么應對的?不擇手段,只一心求勝,其人行事可見一斑。
若臣是阿史那可達,就以蘇對沙那,以及西部的這十余城,再與疏勒城遙相呼應,拖住阿史那求羅的腳步。
讓吐火羅,于闐等國依靠山地,進行襲擾,不用太多時日,阿史那求羅攻勢受阻,必然急躁。
到時是屠城滅國,還是縱容部下肆意劫掠,都將激起西域各族仇恨,使他無法在西域長久立足……」
李破「欣慰」的看了妹夫一眼,這廝人是鬼了些,可大局觀向來不錯,只這么一會功夫,就找到了阿史那求羅的弱點,認為人民戰爭才是勝利的法寶。
更為可貴的是,他還想依照阿史那求羅的性情來設定戰略戰術,這明顯是名將們必備的素質。
李靖早已手癢難耐,不客氣的一把從徐世績手中奪過木棍,還看了看皇帝,見女婿沒有說話的意思,這才胸有成竹的在地圖上一個地方點了點。
眾人順著看過去,卻是地圖的西北方向,那里有一條河流在沙漠和戈壁之中蜿蜒而去,盡頭在地圖之外,北邊則是大片的空白,說明唐人的足跡沒能到達那里。
「諸位說的都有道理,可為何對這里視而不見?突厥人向來逐水草而居,有水源之處,便可供其游蕩放牧。
作戰之時,其實也同樣如此,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