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確實有點害怕,未知總是令人恐懼的,但卻不怎么擔心,因為再怎么說,他也是王氏子弟,在晉地,不管有著怎樣大的膽子,聽到王氏這兩個字之后,都要三思而行。
因為王氏可不光有垂垂老矣,頑固守舊的家老,也不只有著紛繁復雜的內斗,王氏還有遍布晉地的門生故吏。
可以說,有才能的王氏子弟,與主支都不會太親近,甚至有的人已經自立門戶,不與晉陽王氏往來,但主支一旦有事,卻一定能得到他們的全力相助。
像他這樣的旁支子弟,雖然無足輕重,但也正是他們這些無足輕重的旁支血脈,成為了王氏的根系。
所以,他王慶出事,就是王氏商隊出事,意義差不多,都會引起王氏的矚目。
進了恒安鎮,其他人和貨物,都被帶走了,只有他,被領著來到一間屋子的外進。
王慶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感覺,這些家伙對太原王氏沒有多少敬畏之心。
這里很安靜,來往的人不多。
四周打量一下,也看不出什么,很普通的屋子,既沒有什么書香氣,也沒展露出多少武將的威風。
好像晉陽王氏的門房,王慶又冒出個頗為古怪的念頭。
往里面通稟的人很快就出來了,向王慶點頭示意,道:“參軍叫你進去。”
架子到是不小,這個參軍也不知是怎樣一個職位,竟然能和主將分庭抗禮。
王慶站起來,整了整衣裝,心里也在念叨著,希望這位李參軍是個聰明人,要是個分不清輕重的家伙,那就有點糟了。
不過,還沒等他往里走,外面急匆匆進來一人。瞅了這里的人一眼,眼神直勾勾的很讓人瘆的慌。
不過這人對他們未作理會,直接進了里面。
這時王慶已經來到門邊上,卻被人止住。示意他先等等。
這個時候,里面聲音隱隱傳來。
“河北來的……竇建德……”
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響起,不急不緩,吐字清晰,聽的就清楚多了。“妖魔鬼怪都來了啊,可便宜了咱們,人都不用審了,全部就地處斬。”
聲音不高,也很隨意,唯有如此,才讓王慶一下出了一身的冷汗,此行大兇啊。
河北竇建德聲明還不響亮,河北加上山東名聲最響的,現在只有一個張須陀。王薄只能勉強算半個,因為這人做了一首無向遼東浪死歌,朗朗上口很是不錯,也倒霉的成了張須陀的重點打擊對象。
出頭的椽子先爛嘛。
王薄也確實被張大使趕的到處亂竄,幾次差點被張大使捉住砍了腦袋。
除了這兩位,其余人等,都在二人光芒之下轉悠呢。
不過不管竇建德是哪位,河北人到云內來,無外乎出塞而已,出塞去干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現在被人截在云內,身首兩分,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聽著好像不是為了資財。那是為了什么?這才是王慶最為擔心之處。
他王慶率領商隊出塞,那可也擔負著宗族交代下來的任務呢。
之前那人很快就出來了,走路帶風,轉眼就出了門兒。
王慶按捺住忐忑的心情,最好是蔣干盜書,嚇唬人呢。不然的話,進去怎么說話,可就要仔仔細細的掂量一番了。
邁步進了里面,里面挺寬敞,一張大大的桌案擺在正中,其他的也就沒什么了。
表里如一,和外面一樣,沒什么花俏的陳設,顯示出主人艱苦樸素的作風。
桌案后面坐著一個人,沒有擺弄別的東西,讓人等待,顯示自己的深沉和傲慢。
桌后的人自他進來,就靜靜的瞧著王慶。
王慶只瞄了一眼,心里就吃了一驚,這他娘的還是個半大娃子嘛,這就是李參軍?咱家小子再長幾年,也快趕上他了吧?
之前在心里描繪的形象,一下就完全崩塌了下來。
不過,吃驚歸吃驚,他可不會怠慢,關西口音很純正啊,看那坐姿也很有氣勢嘛,更何況,還具備殺人如屠狗的心腸。
王慶立即彎腰躬身,手臂伸長,手與頂齊,“王慶見過李參軍。”
前面傳來一聲輕笑,“不必多禮,坐下說話吧。”
王慶心頭一松,好兆頭啊,讓坐下說話呢,不過等他謝了一聲,直起身子來,微微扭頭四下瞅瞅,椅子呢?
此時,李破拍了拍額頭,笑道:“啊,剛剛搬入此處,連個椅子都沒有,要不,你受累站著說話可成?不然的話,只能坐我這張椅子了啊。”
王慶聽了是一腦袋的黑線,這種故意耍弄人的家伙,他成年之后卻是第一次見到,不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王慶擠出尷尬的笑容,負手而立,“參軍說笑了。”
李破笑著搖了搖頭,“我可沒說笑的意思,你們晉陽王氏的人,是有資格做這把椅子的。”
王慶頓時感覺到了濃濃的惡意撲面而來,心驚之余,也有點狐疑,晉陽王氏跟這人有仇?
“既然你不敢坐,那就只能站著說話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王慶是個聰明人,立即就明白了過來,這下馬威吃的,真是不冤,人家是在告訴你,別說什么晉陽王氏還是太原王氏的,在這里,你只有站著說話的份兒。
這不是對晉陽王氏不敬,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但卻也是對晉陽王氏最大的一種不敬。
換個主支族人過來,一定要爭一爭,因為這事關王氏家聲,但王慶不會,他這人,可沒什么給主支拋頭顱灑熱血的念頭。
所以他立即點頭道:“在下明白。”
“嗯,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兒。”
李破向后仰了仰身子,這幾天見的商人之多,都快讓他吐了,巧言令色的有,據理力爭的也有,頗具反抗精神,最終肝腦涂地的也有。
所以,云內城在這個春末夏初的時節,迅速蕭條了下來,軍人在搞破壞上面,有著自己獨有的優勢。
不過晉陽王氏的人,李破到是頭一次見到。
王氏藏的比較深,專找些代理人出頭露面,這晉陽大閥,果真有些章法呢。
如今到底還是碰上了一個……
珍稀動物,得好好瞧瞧。
可惜的是,這人一瞅就知道,不是王氏嫡系,他本來想見到的是個滿嘴之乎者也,義正詞嚴的書生呢,沒想到還是個商人。
李破迅速失去了興趣,“聽著,第一,遼東用兵甚急,為補軍需短缺,今天所有過往商旅,皆要繳納足額商稅,才得同行云內。”
“第二,出塞商隊回轉,也須繳納稅賦,這么一來,今年做買賣好像就不太合適了,有些人呢,還要出塞,也不知去做什么?”
“不過呢,只要交了稅錢,咱們恒安鎮也不管你那么多。”
“第三呢,也是看在你也算是名門望族之后,就跟你多說一句,我勸你最好在云內城老實的呆著,或者呢,掉頭回去,等明年再來。”
“今年天下很亂,河北和山東來了不少商隊,都想從這里出塞,捉住一問,都是官府捉拿的賊人,你們就不要往里面摻和了吧?”
其他的都是廢話,只有最后幾句,才讓王慶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覺。
就說嘛,恒安鎮的人再大膽,也不該明目張膽截斷商路才對,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于是,王慶再次躬身抱拳,“多謝參軍提點,過后王慶必有重謝。”
李破笑了笑,商人就這點不好,感謝人的法子有很多,他們只會拿錢來收買你,現在錢有什么用?能買來糧食還是能買來軍械?
晉陽王氏,太讓人失望了。
懶懶的擺了擺手,“謝就不用了,貨物留下一半兒,去云內城吧,那里可也不是什么善地,望你好自為之。”
王慶出了屋子,回頭瞧瞧,這位李參軍還真是名不虛傳……
再去見見那位恒安鎮將?省省吧,恒安鎮這里頗為詭異,還是盡早離開為好,至于父親的托付,那是根本沒影的事兒,和關西世閥聯姻,輪不到他們這一支。
何況還是續弦,讓他也只能苦笑以對了,他真想帶兄長到了這里來瞅瞅,能管著這些驕兵悍將的女子,那是你能惦記的嗎?
恒安鎮的辦事效率很高,王慶被禮送出恒安鎮的時候,商隊已經等在了外面。
王大這回也老實了,大軍營地一入,沒經過戰陣洗禮的草莽龍蛇,都得癱了。
貨物整整沒了一半兒,讓王慶頗為心疼,要知道,這可不是晉陽王氏的東西,這都是他們家的家財,只這一次,就可謂是損失慘重。
也不坐馬車了,王慶牽過一匹馬,飛身上馬,“走吧,去縣城。”
到縣城的路上,王慶就一直在想,該怎么把損失補回來。
快入城時,有人過來問,“東主,咱們住哪家客棧?榮大郎……”
王慶剛要說話,又轉著眼珠想了想,卻是道:“先去八面樓看看再說。”
有時候,商人膽子確實不算大,但有的時候,卻大的讓人吃驚,現在,王慶就已經存了破釜沉舟之心,準備在云內城落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