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年七月。
北征大軍終于挪到了懷遠鎮,遠眺著寬闊的遼水,隋軍上下站在冰冷的秋雨當中,都是欲哭無淚,遼東馬上就要進入冬天了,這還仗怎么打?
但隋帝楊廣不管這些,一封封措辭嚴厲的詔令去到統兵的將軍們手中,令他們領兵進擊,渡過遼水,進圍遼東城。
衣衫淡薄的隋軍將士,來到江岸處,卻怎么也不愿再往前挪上一步了。
于是,十幾萬隋軍眼巴巴在河岸處瞅著對面的遼東土地停了下來,將軍們也都有些慌了,兵變這樣的字眼兒,開始頻繁的在他們的腦海中出現。
于是,隋帝楊廣身邊,規勸的聲音,漸漸堅定了起來,即便是皇帝大罵他們無能,怯懦,撤軍的聲音,還是一波接一波的回響在了皇帝的耳邊。
皇帝的面子很重要,但將軍們更在乎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
在這樣一個時節才來到懷遠鎮,那么此次出征,必定是要無功而返了。
一旦大軍渡過遼水,那么這支大軍是不是會像當初渡過大江的那支大軍一樣的結果呢?
這個時候,很多人其實都挺懷念楊玄感的,要是后面再出一個楊玄感,那么他們就能干脆的轉身回去了。
不過結果差不多,楊玄感那樣的家伙雖然沒有再次出現,但已經被折騰的也是凄慘無比的高句麗人,適時的給皇帝送了臺階。
老戲嗎,請降,新戲碼,把逃到高句麗的前兵部侍郎斛斯政給送來了。
高句麗人的反復無常,其實已經舉世聞名,他們和后來的李闖王其實挺像的,降而復叛,叛而復降,如此循環。其實已經沒有一點信用可言了。
但和后來人也差不多,讓你明知道結果,卻總是不得不接受這種哭笑不得的現實。
讓全軍上下松了一口氣的是,固執的已經近于瘋狂的隋帝楊廣好像還有點理智。也許他早就意識到了失敗的來臨,只不過缺一個看得過去的理由。
于是,皇帝下詔大軍凱旋,隨征諸將有功,巴拉巴拉。
大軍一仗未打。損失了不少人馬,卻不戰而屈人之兵了。
大業十年十月,隋帝楊廣重返東都洛陽,接下來,他用最為嚴酷的刑罰,處死了斛斯政,后來據說還蒸煮了斛斯政的尸體,令百官吃下去。
當然,這種傳聞吧,很可能是造謠。但也不排除皇帝發了瘋,做出這么離譜的事情來。
反正,不管真假,楊玄感之亂到此算是結束了,只是慢慢擴散開來的影響,卻根本無法平息。
也許是感到洛陽太冷清了一些,因為這里死的人太多了,也許是隋帝楊廣感覺到了周圍臣子們看向他的古怪的眼神兒,也許是各處叛亂的消息蜂擁而至,讓他心煩意亂。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這位狠狠折騰了三年的帝王終于開始懷念起了長安。
于是,在洛陽沒待多久,便起駕西去,回到了闊別數載的長安都城。
回到長安。他也沒消停,又開始了他的創新之旅。
回到長安他就招關西各地健兒,把新設的左右雄武府擴充了起來,這兩個在去年剛剛設立的軍府,迅速接管了宮廷禁衛的職責。
這個時候,其實也能看的出來。皇帝對各個衛府將軍們的不信任,已經來到了頂峰。
他寧肯讓這些沒見過幾次的陌生人,留在身邊護衛自己的安危,也不愿讓那些關西世閥出身的驍果驃騎們再近身護衛于他了。
可能是想向那些讓他感到越來越危險的臣子們,宣示自己攻打遼東的戰功,也許是想離開長安,反正,楊廣隨即派人出使高句麗,令高句麗王入隋覲見。
毫不意外的,高句麗人默默舔著自己的傷口,根本沒搭理他。
于是,大業十年十二月間,隋帝楊廣再議起兵,征伐遼東。
這次呢,臣子們表現的很平靜,他們已經不愿意再跟著這位狂亂的皇帝玩耍了,隨后也只是將一條條的困難,列給了無法理喻的皇帝。
意思很明白,只要您能解決了這些問題,那么,再次起兵征戰遼東也沒什么。
能解決嗎?顯然不能,都是大問題,天下疲敝,盜賊蜂起,和漢末亂世也差不多少了,誰能解決這樣的問題?
皇帝憤怒的……嗯,偃旗息鼓了。
于是,也給大業十年來了個頗具玩笑意味的結尾。
而在這一年,榆林,馬邑等邊關守臣,皆都上奏報說,突厥人南下了。
馬邑李靖的奏疏,更加明確一些,大業十年七月間,突厥汗賬駐于定襄郡大利城,無數突厥部落隨之南下,云中草原,已不復大隋所有。
這無疑是一種變相的入侵,不用遠,只擱在幾年前,這樣的行為定然要遭到大隋猛烈的反擊。
隋人和突厥人的鮮血,會遍灑云中草原,只到一方退卻為止。
但現在嘛,大隋已經無力派兵北上,與突厥對抗了,只短短幾年功夫,本來顧盼自雄的大隋卻已經遍體鱗傷,搖搖欲墜了,這樣急劇的變化,別說前無古人了,后無來者也是可以說一說的。
馬邑郡丞李靖還說,馬邑守軍兵力不足,請朝廷速速派出援軍,以防突厥南下云云。
沒人懷疑馬邑郡丞李靖奏報的真實性,因為天下各處郡縣,兵力都已不足。
數十萬軍人血灑遼東,各地兵力不足才是正常的,你若是兵精糧足,那他娘的也就該造反了吧?
于是,群臣默然,而皇帝楊廣也無法用自己天才般的腦袋,來想出一樣創新來挽救危局。
因為那是突厥,而非笑傲山林的土匪。
于是,皇帝近臣裴矩又開始出主意了,還是他慣用的反間計,不過這次的主意,卻是來自千里之外的馬邑。
大業十年年末,大隋傳信于始畢可汗之弟,吒吉設,欲以宗室女許之。
但吒吉設這人明顯膽小,來了個據婚,算是在大隋皇帝臉上輕輕來了一巴掌。
一計不成,一計又生,裴矩再次獻計……
于是,大業十一年初,遠在馬邑云內縣的李破李參軍就又有事情干了。
二月間,馬邑已經進入了春天,可是冰雪還未消融,天氣依舊帶著浸人的寒意。
云內縣城外,李破在馬上不耐煩的扭了扭身子,“怎么還沒到?”
緊挨著他的,白面短須,身姿挺拔,正是如今馬邑兵曹參軍陳軍曹。
斜眼瞅了瞅李破,此時他對這人算是一點好感也無了,讓他稍微有些慶幸的是,到了現在,也沒聽到什么婚訊。
此次來云內縣,進了恒安鎮之后,跟李碧說話也沒瞧出表妹有什么異樣來,稍稍打問了兩句,表妹也都閉口不談自家的事情。
看來,之前聽說的應該都是無稽之談吧?
不過揪心的地方也有,想跟表妹討人,把那小子弄去兵曹看起來,剛露口風,就被表妹毫不猶豫的給拒絕了,讓他的心事又重了幾分。
此時見李破有些不耐,他轉了轉眼珠,就笑道:“沒想到賢弟竟還和突厥權貴有所交往,可是省了咱們許多煩擾呢,不然的話,我還得帶人出塞一趟……”
李破撇撇嘴,陰陽怪氣的,見過的關西人當中,就數你這小白臉油滑。
此時此刻,李破也已經感覺了此人的不對勁兒,你說你身有公干,卻整日里圍著個女人轉算什么?
哼哼,能給我李破戴綠帽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等有了機會,先就斬了你小子的狗頭。
“軍曹還別說,馬邑這地界上小弟算是看清楚了,不能跟突厥人說上幾句話,套上點交情的人都是庸才,小弟也是入鄉隨俗,你看看,到時候就用上了,讓哥哥也不必去草原上喝風,多好。”
作為標準的“庸才”,陳稅官嘴角抽動了一下,暗罵,你交通敵國,還有理了你?
李破沒說完,接著就道:“這次該怎么做,就全憑軍曹您做主了啊。”
陳稅官狠狠的吐了口氣,暗自告訴自己,這次是來做正事的,千萬不能因小失大,賬能慢慢算,要是將事情辦砸了,回去可就不好交代了呢。
“賢弟說哪里話,在這云內縣,還要多多仰仗賢弟呢。”
對這事,其實李破也挺膩歪,也許是煩了這小白臉兒,身為恒安鎮將的李碧回去了馬邑,把恒安鎮的軍權交到了他的手里。
事情那叫一個多,這會兒卻還要跟突厥人虛與委蛇,來來回回幾個回合,才算把人給等來,你說這叫個什么事兒?
而且吧,他覺著大隋朝堂上的大臣們和皇帝一樣,腦子都壞掉了。
這里出了事情,突厥人會是個什么反應?這不是嫌突厥人南下的太慢,再給人家的馬屁股上來兩鞭子嗎?
不過抱怨歸抱怨,事情卻還得做。
這幾年,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李破也看的聽的有些麻木了,他現在已經開始琢磨,一旦突厥人大舉南下,恒安鎮軍該做出什么反應了。
其實沒用他們等多久,一支隊伍便遠遠出現在了他們視線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