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兩人談談說說,去了不遠處和李淵的書房連著的一間暖閣。
一般來說,這是李淵會客的地方,李淵這人吧,也喜歡交朋友,和許多大閥子弟一樣,他交的朋友可不能是泛泛之輩。
家世一定要顯赫,這是先決條件,李淵的朋友當中,絕對不會有什么草莽豪杰,那都是他驅使的鷹犬,不會是他的朋友。
接下來你還得有才能,這樣的人來到李淵面前,他一定會待你如大賓,沒才能也成,那你就得和他談著投緣。
什么叫投緣呢,對唐國公李淵來說,他喜歡灑脫一些的人物,也就是說,你在他面前不用太裝,也別太拘束,但也不要太過失禮,哎,這樣的人就能讓他看著比較順眼了。
當然,灑脫的人要是還言談有趣兒些,見識廣博些,那就更好了。
李淵吧,不會跟朋友講什么義氣不義氣的,但只要能讓他待為友人,他絕對對得起你,和那些空口白話,只能日久見人心的草莽人物有著根本的區別,因為身為關西大閥閥主的他,有絕對的自信,能讓自己的朋友滿意,不會后悔交了他李淵這么個朋友。
不過呢,李淵到了晉陽不久,還沒找到什么志趣相投的朋友。
王氏的那些人,他看不上,禮節多的連他這個大閥子弟都厭煩了,就更別說交什么朋友了。
而且這些家伙講究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君子絕交,不出惡語之類的古風,很是絕情之外,背地里不定藏著多少齷齪呢,所以皆為只可使之,不可深交之流。
至于晉陽城里其他大族的人物。他也見了不少,在李淵看來,都是王氏的跟屁蟲,天然就不會放在關西門閥出身的他的眼中。
所以。這間待客的暖閣,到如今還一次未曾真正的行使他的功能。
每次來到這里,李淵都會感嘆,晉地無人啊,當年他在樓煩的時候。就是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如今也沒多少改變。
晉陽王氏,李淵心里撇嘴,晉陽王徒有虛名,白白占了個好地方。
父女兩人分席坐定,不一會兒,他們面前的矮幾上,便擺上了幾個下酒菜,兩壺溫酒。
李淵笑笑,這么鄭重其事的時候可不多。也不知他這個女兒又要鬧哪樣?
對待這個女兒,他向來是寬容的,而且他也很能沉得住氣,還就是不問,父女間的這點小把戲,玩了已經有些年了,但每次都能讓李淵感覺到輕松和溫馨。
李秀寧自然不會有李淵這樣的感慨,那是獨屬于老人的情懷,少年人不會去細心感受這些,她只是覺得。今天應該來陪著父親喝一杯,所以就來了。
先是輕輕擺手,揮退了一眾奴仆。
雙手捧著酒撰一舉,關西女兒的干凈利落勁兒終于上來了。“這第一杯,女兒先恭賀父親榮升太原留守之職,之后定能在此一展抱負。”
聽著女兒略顯稚嫩的嗓音,再看她小小年紀,一本正經的小模樣,李淵撫了撫胡須。滿意的不得了,順手拿起酒杯,“第一杯啊,嗯,說的也算不錯,這次為父確實是升遷了,好,飲勝。”
干了一杯,也不用女兒過來斟酒,自己就給酒撰斟滿了,饒有興致的再次看向女兒。
李秀寧又捧起酒撰,“父親一來,眾人歸服,想來用不了多久,父親便能還晉地士民一個平安了,為此,女兒再敬父親一杯。”
李淵微微頷首,“嗯,借你吉言,為父這一杯定也要全飲了,不然的話,晉地士民估計也不會答應。”
李秀寧微微翻了翻眼皮,顯然對父親這么不莊重有些不滿意。
連飲兩杯,父女兩個都行若無事,當然,這年頭酒的度數太低,連個小女孩兒短時間內也是灌不倒的。
李秀寧再次舉杯,“兩位兄長皆已成人,各有才干,可為父親臂助,我李氏一門興旺可期,女兒與有榮焉,當敬閥主一杯。”
這話說的可就大氣了,不但在點評兄長,連父親都捎帶了一下,李淵都揚了揚眉頭,愕然了一下,然后便是哈哈大笑。
撫掌叫好道:“好好,很多人都在為父面前說過這話,但只有今天這一次,讓為父最為高興……”
一邊說著,一邊一仰頭,又干了一杯。
要不怎么說李淵最為喜歡這個女兒呢,說話太貼心,有的時候,甚至會讓李淵有跟友人閑談暢飲的感覺,就這一點,旁人誰也比不了。
哦?還有?
笑聲未去,這邊又捧起了酒撰,不過這會兒,人家小臉兒上就嚴肅了起來,讓李淵恍惚了一下,因為竇氏要說正事的時候,總是這么一副表情,讓人不得不重視起來,細心傾聽。
“今日早間,馬邑郡丞李靖傳來捷報,去歲一戰,恒安鎮將李碧率軍守城,誘敵軍入城,全殲圍城之兩萬余突厥人馬,陣斬突厥猛將仆骨吉思,俘眾一千。”
“哦……”李淵還有些晃神兒,只是輕輕哦了一聲,不過隨后,就愣住了,轉了轉眼珠兒,眉頭猛的一蹙,“嗯?”
這個轉折確實有點大了,讓他接受不能。
還在消化的時候,李秀寧接著又道:“捷報上還說……”
“還說什么?”李淵想也沒想,下意識的就問。
“還說……雁門圍解,突厥大軍北去,恒安鎮軍參軍李定安,率軍傾巢而出,銜尾追擊,潰敵無數,更于神武北二十余里處,全殲突厥萬余眾,俘五千余人,隨后……此人率軍急進,入云中草原,縱橫數百里,殲敵無法計數,虜獲亦極眾……”
“這最后一杯,敬父親方履要職,便能得遇此等良將,若能驅馳,必是如虎添翼啊。”
看著父親下意識的將酒倒進嘴里,少女捧著酒撰,咕嘟咕嘟,喝的極為爽快。
心里雖也在嘀咕,就知道,聽了這個消息,女兒也就不是女兒了,但……起碼今日能多飲兩杯解解饞,不錯不錯。
這原來還是個好酒的小娘子。
李淵放下酒撰,也確實從慈父的角色中徹底脫離了出來。
摸著胡子想了想,眉頭緊緊蹙起,“胡鬧,這等事怎么會是你跟為父來說,他們人呢?”
少女無奈的放下酒撰,“父親,您覺著此事有幾分是真?若是真的,又為何時至今日,捷報才至晉陽?”
李淵愣了愣,他迅速的進入到了太原留守的狀態中,想了想便也恍然,心中暗自咒罵了一聲,才輕輕搖頭道:“這些人啊……”
不過,他的寬容不是裝出來的,有些時候,他很能為下面的人著想一下,所以他立即轉開了話題,“想來李藥師也不敢撒這樣的彌天大謊,就算有所夸大,也應該確有其事才對,李碧啊,李靖家的女兒,是有個叫李碧吧……”
“怎么就成恒安鎮將了?”
說到這兒,臉上又露出了一種極為復雜的笑意,估計是又想起了當年舊事,他可還是揍過李藥師那小子呢。
李秀寧臉上終于升起了兩朵酡紅,她又趁父親自言自語的功夫,偷喝了兩杯,終于喝的有點暈乎了。
還不知死活的插話,“這女兒就不曉得了,李家姐姐女兒到是見過兩次,孔武有力的很,還老是捏我的臉,娘親也不是很喜歡她,說李靖把個女兒家教的不成樣子了,虧他自己還讀過那么多的書,嘻嘻……”
李淵終于發現,自家女兒這是又喝多了,啪的就拍了下桌子,李家的家里人都知道,這丫頭好酒,喝多了話就多,所以在喝酒上,對她都是嚴格控制。
今天不小心,又讓她鉆了空子。
看著搖頭晃腦的女兒,李淵也是哭笑不得,趕緊喚人進來,把女兒弄走。
等消停下來,他自斟自飲了些,又吃了幾口菜,便起身出了暖閣,一邊思索著一邊溜達,不知不覺間,又來到水榭之上。
半晌過后,李淵拍了拍欄桿,心想,李靖啊李靖,這捷報可不是鬧著玩的事情,你若有意欺瞞,想要趕走王仁恭那個老家伙,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咱這個太原留守,還就拿你來開刀立威了。
不過這要是真的……就有些難辦了啊。
恒安鎮參軍,這是什么東西?能領一鎮兵權的參軍?這還是頭一次聽說,離開晉地也沒幾年嘛,這怪事就多起來了?
而且,他自己也是領兵之人,恒安鎮軍能有多少人馬?在云內城下全殲了兩萬多突厥人,就算是用計,聽上去也有點不可能啊。
還能在大冬天的,在野戰中全殲一萬多突厥騎兵?然后還追去了云中草原?
天兵天將下凡嗎?
李淵是越想越不可能,隨即到也理解了手下人的謹慎,這捷報看著挺好,是個大捷的樣子,但要是假的報到他這里來,那可就有的瞧了。
本來他還想叫人過來問一問,但現在嘛,卻不打算過問了,先讓他們查一查再說吧。
到了這一天晚間,李淵次子李世民回來了,急急便來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