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二年初,宇文述病死在東都,為皇帝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把龍舟造好了。
這一年,李密這個腦后生著反骨,隨身還有著九條命的家伙投靠了瓦崗軍,鼓起如簧之舌,收服了不少小股的義軍,又勸著被張須陀追的到處亂竄的翟讓,跟張須陀正式展開了對抗。
張須陀也很上火,由于東都傳來越來越嚴厲的詔令,他只好扔下山東,河北不顧,將全部人馬都帶來了河南,跟瓦崗軍算是耗上了。
山東河北的義軍被張須陀打的不輕,開始時那些義軍首領,或死或逃,漸漸都消失在了義軍隊伍當中。
竇建德漸漸吞并各路義軍,勢力膨脹的越發快了。
這個時候,皇帝楊廣又蹦了出來,告訴人們,他還活著呢。
他令毗陵通守集數郡府兵幾萬人,給他修繕毗陵宮室,據說修的很錯。
估計那都是下面人騙他呢,這個時候,誰還敢集合府兵去修什么宮室?
江南已經整個亂了起來,各路人馬紛紛起事,當然,江南的義軍和北方的義軍有著很大不同。
北方人是吃不飽肚子,死的人也太多了,徹底沒了活路,才起來反抗暴政。
江南人不一樣,他們還能活的下去,到底是魚米之鄉嘛,但當天下大亂之后,江南的百姓也開始紛紛起事,他們針對的,不是大隋的統治,而是江南的世閥們。
一直以來,江南大閥們緊緊守護著九品中正制的規則,做的也比較成功。
因文帝當政,江南世閥有所收斂,不過到了文帝末年,因和晉王楊廣親善,世閥漸漸坐大。
到了大業年間,江南的土地兼并已經是非常嚴重了。
世閥對平民的壓迫也到了一定的程度。加之皇帝楊廣兩巡江都,都是數十萬人的規模,糜耗錢糧無數,這些都從哪里來?
各個世閥感到吃力之余。只能轉嫁給百姓。
隨著皇帝東跑西顛,再加上三征高句麗,江南的稅賦也逐漸加重到了一定的程度,百姓日漸困苦。
但世閥大族們也在保持著他們優越而奢靡的生活。
他們確實也不很害怕,也沒什么顧忌。因為他們的根須已經延伸到了江南的每一個角落,相互聯姻,盤根錯節之下,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一下挖斷他們的根基,更何況是一些泥腿子呢。
但他們想錯了,當北方大亂之后,渡江而來的亂匪們迅速在這里找到了盟友。
幾乎是舉手一揮,便是應者云集。
他們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殺死那些大閥派駐在地方的官吏。而非什么開倉放糧。
然后就是不停的斗地主,江南世閥的人們和北方的大閥又不一樣,他們慣于吟詩作畫,出了不少的才子,但等到戰亂一起,他們引以為傲的才學,在蜂擁而來的亂軍面前,毫無用處。
紛紛引頸就戮,幾乎沒有任何的反抗之力。
江南大閥哀鴻遍野,于是又記起了他們的救世主。曾經保護過他們信仰,并將江都當成了家鄉一樣的皇帝來了。
于是乎,紛紛上書皇帝,請求皇帝再幸江南。
這一次。他們想的不是能在皇帝面前展示才華,讓皇帝知道江南的文章繁盛,而是請皇帝來救命的。
其實,這也變相的促成了皇帝楊廣第三次巡幸江都。
正好,宇文述死了,皇帝很傷心。加之他屢屢再次下詔,想要征伐高句麗而不得,他在洛陽呆的越加不舒服了。
到了大業十二年四五月間,洛陽一處偏殿著了火,皇帝楊廣好像還挺明白天下已經亂成什么樣子了,還以為是亂軍殺了進來,于是帶著人躲了起來。
而這個時候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皇帝,徹底已經神經病了,據說連睡覺都要人像嬰兒一樣搖著才能睡得著。
總之,他對東都洛陽已經是毫無留戀,到了大業十二年六月,終于乘上他那新造出來的龍舟,再次下江南去了。
說起來,這位皇帝吧,也是自古以來,登位十幾年,在京師停留的日子加起來卻不超過一載的君王。
在這一點上,誰也比不了,他是獨一份兒。
這么一位驢友般的皇帝,你想讓他把國家治理到什么程度,那還真是難為他了。
而此時此刻,關西世閥們雖然不如江南這些大族子弟們那么不堪,卻也是焦頭爛額,腦袋上快著火了。
白瑜娑失蹤了,西北的叛軍分裂了。
但攻勢卻突然猛烈了起來,最為可怕的是,他們紛紛向突厥請封,獲得了東西突厥的大力支持。
關西人一下就坐蠟了,國庫空虛,到處都在叛亂,連長安左近都開始有人聚眾造反。
于是,關西世閥們再也顧不上盯著皇帝或者說皇帝屁股下坐的那張椅子了,除了派人到處請援之外,也終于開始認真的派兵平叛了。
但亂軍迭起,其勢已大,兵力捉襟見肘之下,關西世閥子弟,也終于感受到了其他地方的守臣們那種深深的無力感了。
他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收縮防御,讓亂軍不至沖進關西腹地來。
作為關西世閥中的翹楚,如今又雄踞太原的李氏閥主,在大業十二年也一下子在關西有了眾望所歸的跡象。
沒辦法,都是逼的。
要是關西和蜀中都安靜如初,李氏就算在關西根基深上一些,也不至于如此,不定多少人能排在李淵前面呢。
但現在,不論李氏的姻親們,還是李氏的友人們,都非常希望,太原留守李淵能帶兵回去關西,將亂事平息下來。
是的,以軍功起家的這些門閥,也有些頂不住了。
他們沒有把希望寄托于楊廣那個敗家子身上,而是找到了李淵。
這除了長安中很多人在暗中努力之外,也在于他們向來是一個充滿了反抗精神的團體,覺著楊氏不成了,那咱們就換一個吧。
這些人家當中,不乏獨孤,竇氏,高氏,李氏,宇文,楊氏,元氏這樣的關西大姓豪族。
當然,大業十二年初,這些都還方興未艾。
太原留守李淵確實接到了一些密信,卻都被他束之高閣,因為晉地也亂著呢,這個時候帶兵回去長安,只會被扣上亂臣賊子的帽子,然后……很可能被這頂帽子給壓死。
不過招兵買馬是必須的,靠著李氏和王氏這樣的聯合,在大業十二年初,李淵很是招撫了一些晉地亂軍。
然后他做的就比較靠譜了,賞賜官爵,分發田地,安撫流民,并開始努力抑制已經差不多可以說是高不可攀的物價。
但他遇到的阻礙也不是一點半點,他想讓晉地大族拿出積蓄的糧食來,平抑糧價,遭到了以王氏為首的晉地大族的堅決抵制。
他想大舉招募府兵,卻發現糧草有點捉襟見肘。
查了查,差點點氣歪他的鼻子,雁門馬邑樓煩這樣的邊郡就不用說了,都等著救濟呢。
但晉陽倉,汾陽大倉的糧食都到哪去了?
結果等到的答案是,北征高句麗。
這顯然有點說不過去,這些大倉的糧食應該是堆積如山,如今卻只剩下了一小半兒,難道都運去涿郡了嗎?
想想也不太可能,那事情也就明擺著了,被人給分了,誰分的?這還用問嗎?
李淵想來想去,卻還是咽下了這口氣,卻在心里給這些晉地大族們記上了一筆賬。
實際上,別看他整日里笑的那么溫和,但他心里卻有著一張黑色的名單呢。
換句話說,這人的寬和是有限度的,而且,李淵絕對算不上是一個仁厚之人,他的殺伐果斷,他的種種忌諱,都被他深深掩藏在了彬彬有禮的微笑之下。
只是他一直不曾太過得勢,沒有發泄出來的機會罷了。
就在他煩悶異常的時候,在晉陽他交到了一個真正的朋友,晉陽宮副監裴寂。
李淵交朋友的標準,這個家伙都具備。
出身晉地大族裴氏,容貌俊偉,談吐不俗,不羈于禮,而且最為重要的一點是,這位沒多大的野心,任職地方的時候,沒多少政績,任職京官的時候,也不怎么出彩。
換句話說,這人沒多少才干,也沒多大的野望,在晉陽宮副監位子上呆的很老實。
所以,有了煩心事,李淵就喜歡跟這位喝酒談笑,過后心情就能舒暢很多,可以說,這是個不錯的知心朋友。
尤其讓李淵感激的是,這位和王氏不一樣,對他支持力度很大。
在裴寂游說之下,晉南裴氏拿出了不少糧食,來充實晉陽大倉,也說服了一些造反的義軍,來投靠李淵。
這讓晉南的情勢有所緩和,最讓人舒心的是,裴寂在他面前絕口不提自己的功勞,顯示出了鶴立雞群般的謙恭本質。
李淵愈發信任此人,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多年之后,這位是最喜歡提及當年功勞的一位。
可見,時移世易,人心這東西,誰也說不準。
雪中送炭的還有一位,只是這位的遭遇和裴寂就截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