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韋節,李靖沉著臉回到東廂。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之前諸多故事都還可以說是事出有因,兄弟間已是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也就算了,如今的他居于方寸之地,身無官職,閉門謝客,已是落拓凄涼至此。
即便是外人,又何忍相逼?
沒想到,兄弟之間,還要窮追猛打,這是要置他這個弟弟于死地才肯罷休嗎?
這話說的一點也不為過,現在的他乃戴罪之身,也沒什么靠山友朋了,一點點風浪,就能讓他這一家遭受滅頂之災。
而今若是牽涉到那樣的大事當中去,也許只要旁人口舌輕動,就能讓他家破人亡。
到了這個時候,他有點后悔回到京師來了。
京師盡多猛獸,爪牙撕搏,不知什么時候就能傷及了無辜呢。
到是在外間,不論得罪了誰,都還有著一搏之力,哪像現在,坐困愁城,竟然無計可施。
此時,李靖已經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兒。
因為主政長安的,是刑部尚書衛玄啊。
回到書房,李靖靜思良久,提筆寫就了一封書信。
實際上,直到打好油封,他也在猶豫,是不是要將這封信送出去……
大業十二年年關,云內過的還算熱鬧。
這里沒有叛亂,沒有饑民。在如今的天下,確實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云內的種族很雜,風俗習慣也不太一樣。但年關大家都是要過的,街上的行人很少。也聽不到什么鞭炮聲,張燈結彩就更不用提了。
但到了晚間,城中各處炊煙渺渺,隱約之間還能聽到歡聲笑語,瞬間就讓這座北地孤城鮮活了起來。
這一天,最熱鬧的不是別的地方,而是城中的青樓楚館。
那些無處可去的將領兵卒們,多數都會選擇來這里。找一個人陪自己渡過年關佳節,即便素不相識,一晚歡愉過后,也能讓背井離鄉的他們,稍卻思鄉之情。
李破家里人丁不多,可一起過年的人數一點都不少。
馬邑通守府,堪堪有了點模樣,不過想要按照李破計劃的那樣來建造,卻還得明年春天動工。
所以,這天晚上。府中其他地方都黑漆漆的,只有內宅燈火通明,一眾無家可歸的人。都湊在他這里,一邊吃著酒席,一邊就都打算賴在這里,一起守歲了。
李破的心情挺好,他現在有了家人,也有了忠心的部下,總的來說,大業十二年這一年的收獲很不錯。
其實,回想一下。從大業六年來到隋地邊塞,歷經坎坷。算得上是一年一個臺階的走了上來。
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
他和別人不一樣,沒有什么遠方的親人可以思念。如今他的親人,都在他的身邊,他也不會在那些逝去的人找尋感情寄托。
死者已矣,生者且需珍重,如此而已。
他只是向北方遙遙敬了一杯酒,讓幾個老軍耐心多等他一些時候,他現在活的還挺好,身邊多了一個妹子,也娶了妻子。
牽掛多了,這條性命也就珍貴不少,還不想英年早逝。
這一晚,他先在前面,和一群亂世浮萍喝了不少酒,之后撇下這些家伙回到了內宅,一頭扎進女人堆里,玩起了投壺之戲。
于是,李春過了個興高采烈的晚上,在戲耍當中大獲全勝,還能在喝的暈乎乎之后,倚著哥哥小睡了半天。
紅眼珠兒別看高高大大的,技巧也不錯,人家酒量也好,終于成功的把李碧灌多了,心滿意足的占據了李破另一邊兒,將李碧擠到了地上,只能枕著李破的大腿昏睡了過去。
這一晚,馬邑通守大人倚紅偎翠,滿鼻馨香,過的很是歡樂。
一大早,李破從窒息般的噩夢中醒來,李碧已經爬到了他身上,口水弄濕了他的前襟。
一左一右,兩個人靠的死緊,這噩夢做的真是不冤。
輕手輕腳的從肢體纏繞間把自己解脫出來,李破又出了一身的汗,這樣香艷的福氣,對男人來說無疑是一種非常嚴峻的考驗。
李破經受住了考驗,把自己裹好了,又披上厚厚的披風,出去吹了半天的冷風,晨間的欲望也就都平息了下來。
因為這一天他還有事情要做呢,輪不到他沉浸于溫柔之鄉中去。
去了前面,直接將醉的七倒八歪的一群人弄醒了,帶著他們趕往各處軍營。
是的,大年初一頭一天,他要巡營。
各處軍營都空蕩蕩的,沒幾個人在里面,因為李破很有人情味兒的給假五日,除了當值的軍卒將領之外,其余都不見了蹤影。
作為一鎮將主,李破其實是很稱職的,該辛苦的時候,絕不偷懶,在節制軍將上面,他也下足了功夫。
嚴明軍律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要再給鎮軍劃出一個等級。
對待軍人,絕對不能一視同仁,這一點上李破很明白。
最精銳的軍隊,需要更好的對待他們,給他們最大的支持和獎賞,甚或是榮譽,才能發揮出他們最大的威力。
若大家都一個樣子,那無疑將是一場災難。
等到第三步,那自然就是擴軍了,那需要大量的糧草軍械作為支撐,在李破估算中,有三萬這樣的軍旅在手,在野戰當中,就沒人能夠擋得住他們了,突厥人也不成。
換句話說,有三萬精兵勁旅,他就敢大模大樣的帶著他們去草原劫掠,將定襄郡從突厥人手里搶回來,也不是不可能的了。
要是有十萬人,乖乖,那誰想做皇帝,可就都得問他一聲同不同意。
這樣的目標有些過于遠大了,不適合現在來幻想。
大業十三年的頭一天,李破帶著人四處巡瞧,他看的是各處輪值將領是否忠于職守,有沒有輪值的時候還敢在軍營中飲酒作樂。
他還要看看四處城墻的駐守軍兵,有沒有偷懶兒。
這是嚴明軍律的一部分,需要長年累月的下功夫,需要讓所有的軍將士卒們都明白,恒安鎮軍的軍律不是說笑,也不是到了戰時才起作用,必須每時每刻都記在心里。
一支如臂使指的軍旅,前提就是森嚴的軍律,這一點適用于所有的軍隊。
他還真捉住一個偷著飲酒的營尉,李破“大怒”,卻沒有像別的將軍那樣,一頓鞭子抽下去,先打個半死再說。
而是告訴他,讓他初六那天,去中軍軍法官那里領罰。
軍律不是濫用私刑,要形成一個固定的程序,才會讓定下的軍律得到最大程度的執行和遵守。
李破要做到的是,讓軍律就那樣冷冰冰的放在那里,并融入到一切軍事行為當中,不因誰的憤怒,憐憫之類的情緒而有絲毫改變。
過后,李破板著一張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顯示自己很生氣。
實際上心里則在想著,還好,這個混蛋沒有找個女人來,不然的話,這個家伙也就成了自己掌兵以來,第一個被自己人砍下腦袋的家伙了。
殺人立威這事本來李破也沒什么忌諱,可當初第一次看隋軍軍律的時候,就被嚇了一跳,然后跟著去遼東,一路上看到了太多的腦袋被插在竿子上,也讓他對嚴苛的隋軍軍律有了很大的反感。
當然,追究起來,還是擔心自己無緣無故的被人砍了腦袋,還不知道犯了那條軍律的恐懼感在作祟。
是的,他最反感的不是隋軍軍律的嚴苛,而是將軍們的隨性,他們說要砍誰的腦袋,幾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們會在需要的時候,砍下你的腦袋來震懾別人,在不需要的時候,也會砍下你的腦袋,來維持自己的威嚴或者是純屬無聊作樂的行為。
你得罪了他要砍頭,你做錯的事情要砍頭,你……
好吧,可以將掌握軍權的將軍們看做是小一號的皇帝,非常非常危險的生物。
走走停停,一圈轉下來,差不多也是下午了。
李破帶著人直接去了八面樓。
如今的八面樓又開始開門待客,只是平常人你是進不了門了,畢竟這里可的馬邑通守,恒安鎮將呆過一段日子的地方。
大年初一,人家歇業,不過年前的時候,李破就已經在這里定了一桌飯菜,今天帶著人過來,便在這里草草的吃了些,便打道回府了。
這一天可不光是要巡營,他還要待客呢。
初一的時候,李氏在軍中的親信們,都會上門來給將主拜年,李破不在,自然有李碧來接待。
到了晚間,李破要宴飲一下軍中將領和云內官吏的首腦,算是給這一年開個好頭兒。
這一晚,府中待客大堂上,燈火通明,人聲喧嘩,一直持續到深夜。
到了這個時候,看著濟濟一堂的人們,其實李破差不多也想明白了。
門閥子弟,到他麾下效力,無疑是利大于弊的。
不管他對門閥有著怎樣的見解或是偏見,若想有所作為,都必須獲得門閥子大族的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