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還是理智戰勝了多疑。
李破看著陳孝意,笑道:“陳太守能者多勞,以雁門太守,兼領總管府長史如何?”
實際上,不管之前任命蘇亶為樓煩太守,還是現在以陳孝意為總管府長史,都明顯不合乎李破這個代州行軍總管的身份。
從文帝年間開始,太守便已有朝廷吏部直接認命,地方上別說是認命了,甚至于舉薦都不成了。
這是文帝為中央集權做出的努力。
而行軍總管,也沒有設立長史一說。
可此時在坐的幾位,都不以為意,這年頭,真皇帝被人勒死了,土皇帝多有牛毛,稱帝的都好幾個了,代州行軍總管任命幾個太守,身邊多出些長史之類的幕僚來,實在不值得稀奇。
陳孝意面色不動,其實心里著實是松了一口氣,他又怎么會看不出李破的疑慮,而他這人可是個要面子的人,為形勢所迫投效于李破,已經是他的底線了。
這會兒要是李破將他調離雁門,也就是表明了不信他陳孝意了,這個臉面要是掉下來,他覺著在代州待下去,也就沒多大意思了。
此時心安之余,也想著,既然你有這個度量,用還說什么呢?
遂起身揖道:“下官年邁,卻還能得總管信用,必當竭力以報,不敢稍有怠慢。”
實際上,他沒得到多少收獲,長史一職當位于眾人之上,可一般來說,只能是總管府的幕僚,還是雁門太守這個職位來的實在些。
換句話說,他沒得到什么,卻也沒失去什么,可要是深想一下,此時職位一定,陳孝意的地位也就安穩下來了,在代州牢牢占據了一個比較醒目的位置,之后會是如何一個情形,且看各人緣法而已。
屋里人就這么幾個,李破再看向王祿,就沒那么慎重了,直接道:“王郡丞,當日馬邑民亂,你逃的到快,今天我任你為馬邑太守……”
“此處直面突厥,你可莫要負我啊?”
這話就太不給面子了,王祿當即臉色就一紅,可隨后就是不惱反喜。
他和王仁恭,陳孝意這類好像石頭一樣堅硬的家伙不一樣,他想的是,這話雖然聽上去不好聽,可怎么聽都透著一股不同于那幾位的隨意和親熱。
這是沒把他當外人嘛,也是,羅士信是他的女婿,他也算是這位的姻親了,自然不是什么外人。
心中竊喜,卻還做羞慚狀,站起來深深一禮,“有王公在前,下官怎能讓馬邑陷于敵手?總管放心,下官定與郡城和這滿城百姓同存亡。”
李破對他確實不太一樣,擺手就笑,“你也放心,之前舊事不會再重演了,前有云內,神武,皆有兵卒駐守,后有雁門,樓煩為依靠,突厥人若是再來,咱們三郡軍民就跟他們拼上一拼,鹿死誰手,也未可知呢。”
“所以說啊,你這馬邑城可要比之前安穩多了,你好自為之就是。”
王祿隨即便恭維道:“有總管在代州,勝卻千軍萬馬,下官可是心安著呢。”
陳孝意和溫彥博皆不忍目睹般微微側目,在他們眼中,這個王祿實乃諂媚之徒,以后斷不會親近于此人了。
李破卻不這么想,他覺著王祿很好用,從他帶兵進了馬邑,這人就沒給他找過麻煩,惟命是從之處,勝出很多人不止一籌。
于是笑著按了按手,讓王祿坐下,這才接著道:“溫司馬你是初來,可也不能閑著,我這里就把代州的官員任免,戶籍整理,刑名訟獄,以及農桑諸事,都交給你了,你可愿意為我分憂解難?”
三個太守,同時心里都顫了顫,如此一來,之后這位幽州降人,在代州的權勢可一點不比他們幾個差了。
陳孝意和蘇亶都是欲言又止,因為這么一來,代州的官制,其實也就是從郡縣兩級,變成了三級,看似層次分明,有著很多的好處,可最大的一個弊端,其實就是反應遲緩,也會滋生出無數冗官出來。
可他們又不約而同將要勸的話都給咽了回去,代州三郡重歸一處,還不算安穩,這位顯然是想要讓總管府制約三郡。
這樣的考量,其實是在情理之間的事情。
你要是現在有所反對,那你是在為自己考慮呢,還是在為將來長遠打算?所以,此時不管說的多有道理,都很不合適。
溫彥博到是很滿意,尤其是刑獄之事,更是他這個家族的專業,又能掌官員任免,簡直就是珠聯璧合嘛。
稍有去意的他,卻是被官爵給留住了,名利中人,誰也別說誰啊。
實際上,之后的事實證明了,李破也并非是一個肚子里能裝船的人,因為代州總管府的司馬從一位變成了三位。
李碧,任司馬參軍,掌教練軍伍,軍法諸事。
王慶,也為總管府司馬,掌軍餉,補給,募兵,代州度支諸事。
他們之下,再設曹屬,徹底將代州的軍政大權,掌握在了代州行軍總管府這里,此時的代州行軍總管府,其實差不多就相當于一個了
當然,這并非是一個理想狀態,三個司馬,幾乎都是身兼數職,工作量是一方面,他們的權力也會越來越大,將來難免會生出很多麻煩出來。
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代州行軍總管府草創之際,李破身邊能用又信得過的人真不多。
而且,他極為不愿將軍中將領弄進這個體系,將來或許有所改觀,可現在用兵之際,讓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是保證軍隊的戰斗力,還是加快完善制度。
其實這很好選擇,不是嗎?
于是,這次相聚其實也就變成了代州政治核心的一次聚會。
李破直了直身子,環視四人,鄭重的道:“第一件事,我會駐于原代州總管府,之后所有諸事,皆報雁門便是。”
“第二件事,溫司馬,所有代州行軍總管府一應官屬,盡快備齊,選賢任能之事,如何重要,我就不用多說了吧?望你們幾位能鼎力相助,不要藏私啊,不然的話一個嫉賢妒能的名聲,可不怎么好聽。”
其他幾個人都點著頭,臉上都露出了些笑模樣,可心里到底想著什么,李破不猜也能知道。
這是往總管府安插人手的最好時機,他們要不是不利用一下,李破都會瞧不起他們。
可那是溫彥博要頭疼的事情,作為代州行軍總管的他,到不介意這些小動作,只要能干,值得信任,用誰不是用呢?
而在他想來,溫彥博要是不傻,一定也會從幽州人中間,挑一些心腹出來才對。
這是考驗各人私心和能力的事情,到時候,各人的秉性可能看的也就差不多了。
“第三件事,戶籍,此乃重中之重,你們做的太慢了。”
說到這里,李破加重了語氣,表達著自己的不滿,“有了精準的戶籍,才能分給百姓田產,房屋,牧場,我才好繼續征兵……”
“這件事必須給我好好做下來,代州已經沒什么真正的大戶人家了,這個你們比我清楚,記錄戶籍真有那么難嗎?要不要我派兵去幫著你們去查?”
幾個人正襟危坐,都有了些尷尬,千般理由,好像都被這位給堵住了。
還是陳孝意資格老,也敢說話,“總管容稟,吾等已經盡力而為了,只是遷移來的百姓陸續進入各郡,如今來人漸絕,我想,很快就能將戶籍登錄完畢了。”
李破點了點頭,“溫司馬手里有幽州百姓的詳細戶籍,發下去給三郡,你們仔細比對一下,然后盡早報上來吧,什么事要先做,什么事要緩一緩,大家都要明白。”
李破頓住,伸手拿起茶杯,飲了一口冷茶,潤了潤喉嚨,接著道:“再有一事,也是當務之急,各郡的糧價現在如何了?”
這一問,又在點子上,三個剛剛算是加官進爵的太守,都感覺有些難受了,甚至于陳孝意和溫彥博兩人,對這位年輕的代州行軍總管都有了刮目相看的情緒。
一個人有多大的野心,多大的眼界,多大的才能,在層次分明的對話中,最容易看出來。
李破已經完全進入角色,看向幾個沉默不語的目光,漸漸變得嚴厲了起來,當然,按照他的習慣而言,說明他不算太生氣。
這次是蘇亶嘆息一聲打破了沉默,“樓煩糧價還是高……可下官不敢將糧價真的平下來啊……”
其他兩個太守都暗自點頭,心有戚戚焉。
李破聞聽卻是愣了愣,隨即恍然,當時就砸了咂嘴,這種奇怪的事情,其實一點也不難以理解。
想想當初和現在的云內,其實就知道,人們對糧食的短缺已經有了恐慌性的心理,一旦官府將糧價平下來。
這年頭,誰不想多囤些糧食?最終結果可能就是,你賣多少,百姓就能買多少,傾家蕩產都愿意。
太平時,銅錢也許很貴重,可到了這年節,最沒用的也是它,一般等價物,就是這么沒道理。
所以說,他這話問的其實就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