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看似沉靜的竇靜,其實是一腦門的官司。
來代州之前,他還在想著要借機看看李破其人,若其有虎狼之心,他回去晉陽后,一定要上書皇帝,增兵晉陽,除了此獠才是。
可現在,他確實是覺得李破此人狼子野心,日久必為大患,然而,他自己卻困在了雁門無計可施。
他到是不覺得自己這個使者當的太過失敗,而是只覺著李破此人可恨之極,若有脫困而出的一日,異日必要手刃其人,方能洗卻今日之辱。
就在他思緒連篇之際,突然感覺有些不對。
凝神間,側耳聽了聽,隱隱約約,竟有喊殺聲傳來。
他還在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的從人們都已經跑了過來,這些人可沒竇靜那么沉得住氣。
在這里被軟禁了一些時候,就都成了驚弓之鳥了。
為首的兩個人進來就護在了竇靜身邊,慌亂之處,看的竇靜連連皺眉。
“你們都做什么?給我靜靜。”
竇靜來到院中,怒吼了一聲,讓他們都安靜下來,才又側耳仔細傾聽。
其實不用聽了,城中已經冒出了幾處火頭兒,總管府中的廝殺聲也越來越是響亮。
這是怎么了?難道是內亂?
聽著雜亂的聲音,望著遠處裊裊升起的煙柱兒,竇靜鎮定自若,只是在猜測著發生了什么事故。
他的從容到不是裝的,這等聲勢,肯定不是沖著他們來的,甚至于竇靜還有些欣喜,希望亂的更徹底些,他們也就有機會逃出雁門了,當然,最好是有什么人將李破那賊子的人頭砍下來……
正在他琢磨著,是不是帶人就此沖出去的時候。
腳步聲大作,也不知多少人正在向院子圍過來。
緊張的從人們立即圍在了竇靜四周,可惜,赤手空拳,又人單力薄的他們,實在沒多少反抗的能力。
哐的一聲大響,遠門已經被踹了開來。
外面的人一擁而入,這些兵卒刀刃在手,鎧甲俱全,一些人身上血跡殷然。
竇靜的心涼了涼,亂事一起,人命便如豬狗的道理,他可是太明白了。
還好,一個大漢排眾而出,掃視了一眼院內的情形,錘擊著胸甲高聲就問,“誰是竇長史?竇長史可在這里嗎?”
竇靜猛的就松了一口氣,這個時候只要沒有一句話不說就亂刃齊下,那就是好事兒,他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衣袍,邁步行出,抱拳道:“這位將軍請了,在下正是竇元休,敢問……”
沒等他再說什么,大漢揮了揮手,兵卒立馬就圍了上來,趕開他的從人,架起竇靜就走。
竇靜被這些粗魯漢子弄的皮肉生疼,掙扎了幾下,見無濟于事,立馬就認清了形勢,也不亂喊亂叫,以免丟了大閥子弟的臉面,被眾人裹挾著就出了院門。
這些人顯然對總管府非常的熟悉,拐彎抹角的竟然沒碰到什么人,四周廝殺的聲音卻如影隨形,總是跟著他們,讓竇靜心驚肉跳,卻如墜霧中,根本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行不多久,一個側門便出現在眼前,一群數十人從側門魚貫而出,門外處,卻已經備好了戰馬,一群人翻身上馬,夾著竇靜放馬疾馳。
雁門確實是亂了,大街上已經沒了什么人,走不多久,就碰上了一隊人馬,一碰面,騎士們就拔出了鋼刀,氣勢洶洶的殺了過去,顯然是碰到了敵人。
箭矢嗖嗖的就升上了天空,沒怎么經歷過戰陣的竇靜當即大駭,再也顧不上什么大家子弟的面子,順勢爬倒在戰馬上,祈禱著諸路神佛,不要讓自己受那萬箭穿心之苦。
就在這時也不知是什么重物撞上了他的腦袋,當時竇靜就眼冒金星,腦袋一歪,就暈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他還在想,吾命休矣……
當竇靜悠悠醒轉的時候,首先草木的芬芳便飄入了他的鼻端,頭疼欲裂的他瞇著眼睛,適應了一下光線,才扭頭四顧。
他腦袋中自然是一片漿糊,思維還停留在那生死一瞬之間,沒納過悶兒來呢。
“竇長史醒了……”有人在喊著,聽在竇靜耳朵里卻忽遠忽近的有些不真實。
直過了半晌,他被人七手八腳的扶起來,灌了一碗水,竇靜才徹底清醒了過來。
他腦袋被重擊了一下,到了這會兒,這位并州總管府長史難受的恨不能再昏過去了事。
后腦腫起了一個大包,暈眩感時刻在伴隨著他,還時不時的要干嘔幾聲,這顯然是輕微腦震蕩的癥狀。
身上有些擦傷,都不算重。
這里已是野外,林木稀疏,是在一片樹林里面,不遠處不時傳來戰馬的嘶鳴聲,聽著林子里面鳥雀蟲兒的鳴叫,竇靜終于安心了下來,這是出了雁門了。
再看周圍散落在林間的兵士,顯然少了很多,這些人身上幾乎各個帶傷,橫七豎八的裹著布條,卻還是有血跡殷出。
那個大漢很快出現在他面前,肩膀上也受了傷,走路也一瘸一拐的了。
見了竇靜,大漢躬身敲擊胸膛,笑道,“萬幸萬幸,沒傷著了竇長史,不然的話,咱們回去可不好交代。”
聽了這話,早有預感的竇靜終于算是安心了,可他看了看大漢,又低頭瞧了瞧狼狽的自己,不由苦笑道:“幸與不幸,誰又說的準呢?敢問將軍如何稱呼?又為何將竇某綁來此處?這里又是……”
他這人確實性情比較頑固,到了這會兒,還不忘譏諷人家一句呢。
大漢好像沒聽出來,只是道著,“好叫長史得知,末將乃雁門兵曹參軍陳克己,雁門太守陳郡尊便是末將叔伯。”
“叔父命我率人送長史回去晉陽,因事情緊急,得罪之處,還望長史莫要怪罪……”
雁門太守陳孝意?
竇靜當時腦袋就又有點暈眩了,干嘔了幾聲。
陳克己立即上前,給他捶著后背,殷勤之處,一覽無余。
半晌,竇靜才又喘息著問,“陳太守這是……何意?為何要送我出雁門?雁門城中可是出了變故?”
雖然身上很難受,可竇靜的心里卻已經貓爪一樣癢了起來,雁門若是真的亂了,那……
陳克己之后說的話,簡直讓竇靜如聞綸音。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聽叔伯說……李定安那賊子交通突厥,不但受了突厥人的禮物,還想娶突厥伽藍公主為妻,叔伯不欲從其為亂,嚴詞拒之,那賊子就想殺我叔伯。”
“可咱們在雁門經營了有幾年了,怎會讓他得逞?叔伯已經起兵,要圍殺那賊子于雁門城中,末將本待助叔伯殺賊,可叔伯讓我定要先送長史出城回去晉陽,將此事告知于并州總管齊王殿下。”
“李賊黨羽眾多,馬邑眾人,樓煩蘇亶,步群等,皆乃其心腹,叔伯想讓齊王殿下盡快出兵,不然的話,叔伯獨力難支之下,雁門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
這個驚喜真可謂是突如其來,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雁門亂象是竇靜親眼所見,當時他就信了八九分。
他確實比較能沉得住氣,此時也沒被驚喜沖昏了頭腦,心里還存著一絲疑慮,接著便問,“怎么會?李定安幾次據突厥于馬邑,深為突厥所恨,如今又如何會奉突厥號令行事?”
陳克己直接搖頭,“這我可不清楚……”
接著,他就作色道:“難道竇長史信不過咱們?這么多人跟著我出生入死多少年了,今日死了一多半兒,只為長史一條性命,若長史不信咱們的話,我送長史回雁門,你直接去問我叔伯便了。”
此時,陳克己憤憤之余,望著雁門方向,難掩憂色的道:“正好,我還能回去給叔伯出力……哼,也不知雁門城中怎么樣了……”
聽了這幾句,竇靜只能苦笑,他到不是懷疑什么,而是真想知道,那李定安為何能勾結上突厥,而且,回去晉陽之后,他也必定會被人問起此事呢。
而此時,受了這么多苦頭逃出來,他又怎么會回去?
當即竇靜便搖搖擺擺的站起身來,深施一禮道:“貴叔侄深明大義,又對元休有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如今當務之急,應是速回晉陽報于齊王殿下得知,早早發兵雁門,才是道理。”
腦袋雖還有些暈,可他沒忘了安撫人心,“貴叔侄之功,我會盡稟于齊王殿下,異日平定代州,貴叔侄之功當為眾人之首。”
陳克己扶住竇靜,做驚喜狀,“我等只是不愿代州百姓,淪為突厥之手罷了……哈哈,到時還望長史能在齊王殿下面前多多美言,讓我等能有個安身之地便罷。”
“長史可還撐得住?咱們再往前趕一程,明日也就能出雁門郡界了……”
“汾陽宮那里……”
“哈哈,長史莫要擔憂,守汾陽宮者,乃叔伯舊將王將軍,此前已有書信來往,定不會攔阻于我等。”
竇靜自然是歸心似箭,過汾陽宮,出了雁門郡,后面又有快馬追了上來,給了竇靜一個好消息。
雁門太守陳孝意殺代州行軍總管李破,據雁門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