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馬蹄聲再次響起,聚集起來的代州軍,帶著幾許勝利后的喜悅和慵懶,和吃飽喝足的狼群一樣,遠離了這片草原。
從戰事開始到現在,只經歷了短短一個多時辰。
他們沒有清點戰果,只是在李破不留降俘的軍令之下,殺死了所有活著的突厥騎兵,便離開了這片埋葬了兩萬突厥精騎的草原。
實際上,此戰,代州軍一戰之下,幾乎全殲了這支曾經為東方汗立下過無數戰功的騎兵大軍。
只有數百一心逃命的突厥騎兵,在遭到突襲的第一時間,頭也不回的逃向了北方,成為了這支突厥騎兵大軍中的幸存者。
天空中漸漸出現了一些黑點,在這片草原上空盤旋,越降越低,最終成群結隊的落下來。
這是草原人最討厭的生物兒,禿鷲,它出現的地方,總有死亡發生。
半天多過后,終于有牧民發現了這里的異像,并小心翼翼的趕過來觀看。
密密麻麻的鋪了一層的禿鷲,正在兇狠的進食,這里的血腥味道,已經無法用言語去表述。
人馬的尸體,并不比禿鷲少上哪怕一點兒,他們散布在這處草原上,徹底將這里變成了一片典型意義上的草原墓地。
驚恐的牧民看見了那隨處可見的彎刀,看見了尸體的裝束,于是,他們掉頭就跑,將消息迅速傳到了鎮守王庭東部的阿克南部。
實際上,到了第二天,在阿克南部派人查驗這些尸體的時候,狼狽而帶著恐懼的阿史那可豐,就被護送到了大利城中。
沒有想象中的騷動,大利城反而一下安靜了下來。
正在準備著舉行一場盛大的盟會的突厥貴族們,在消息擴散之后,開始變得遲疑而又猶豫。
應該先期趕到大利城的兩萬突厥精騎,不會來了,那么盟會……無法看到一個強硬的王庭主人的誕生,那么盟會的意義在哪里呢?
很多人的心思一下就變得飄忽不定了起來。
雖然阿克南部很快便派人去收拾戰場,可還是有很多王庭貴族的親信來到這片草原,將這里的一切帶回到了王庭之中。
消息越傳越是真實,幾乎是幾天之后,便弄的人盡皆知了,這里面到底有誰在推波助瀾,也已沒人去理會。
事實上就是,即將登上汗位的阿史那埃利佛挨了一次重擊,他的心腹將領,克魯護設被人殺死了,陪葬的則是他的一支有力的臂膀,兩萬突厥精騎。
如果始畢可汗還在,此時也就不用問了,王庭中不會有其他聲音,憤怒的突厥王庭,一定會派大軍,剿滅兇手,將敢于挑戰突厥王庭威嚴的人的頭顱,砍下來。
這種羞辱,只能用敵人的鮮血來洗刷。
可現在,正逢汗位傳承之際,新的可汗還沒有受到天神的祝福,部族首領們的效忠,正式登上汗位,局面一下就變得復雜了起來。
其實,發生的這一切,都不值得奇怪,兩萬騎兵的死傷,在號稱帶甲百萬的突厥,好像不算什么。
可突厥精騎在突厥的地位,和南邊隋人的常備軍差不多,對于小可汗而言,作用甚至更為重要。
突厥最強悍精銳的幾支常備軍事力量,附離子和護衛王庭的突厥精騎居于首位,他們一起組成了可汗親軍。
當可汗汗位穩固的時候,他們是可汗在突厥汗國中,最忠誠的軍事力量,他們和宿衛隋人皇帝的驍果驃騎的地位相當。
其實不在于他們有著多強大的戰斗力,而在于里面充斥著貴族子弟,并能在突厥政治架構穩定的時候,給予可汗強而有力的支持。
沒有那支草原部族的軍隊敢于在草原上攻擊他們,因為那是一個真實的馬蜂窩,一捅之下,就讓你在草原上沒有藏身之所了。
接下來,便是小可汗的親軍,他們其實同樣有兩部分組成。
王庭派駐于小可汗身邊的附離子,以及忠誠于他們的突厥精騎,也就組成了小可汗的親軍隊伍。
當失去了精騎衛護,小可汗們就好像失去了一支胳膊。
就像頡利汗阿史那咄苾,在武周山一戰中,他失去了最可倚重的一支軍事力量,于是他便被軟禁在了王庭。
其實也就是說,突厥汗國供養常備軍,比隋人要艱難的多,可他們還是有十余萬的常備軍旅。
這是突厥汗國比匈奴人,柔然人都要強大的地方,因為他們在軍事動員上,要快速的多,而且能夠保證其戰斗力,同時也能供養這樣的幾支軍旅,作為鎮壓反叛,進攻敵人的利器,當然,這同樣這也是他們比較致命的弱點之一。
現在,阿史那埃利佛就屬于痛失臂膀,像是迎頭挨了一棒。
如今的阿史那埃利佛,已經住進了大利城的宮殿之中,像突厥可汗一樣接見貴族了,差的好像只有一頂王冠而已。
可那頂象征著突厥王權的王冠還沒有戴在他的頭頂上,他便得到了這么一個糟糕的消息。
他當然想隱瞞下來,可那些可恨的敵人,就那樣將突厥勇士的尸體,扔在了草原上,任憑人們觀瞻。
消息像草原上的朔風一樣,在四處快速傳播。
在始畢可汗死后,一直掛在阿史那埃利佛臉上那種,既帶著些悲傷,卻又讓人覺得成竹在胸的笑容,終于消失不見了。
他經歷了人生當中,最得意的一段時光,卻非常的短暫。
阿史那埃利佛歪在厚厚而又潔白的西域羊毯上,卻還是輕輕顫抖著身體,那是憤怒在起著作用。
“該死的女人……”
他在心中咒罵著,因為義成公主派來的人剛剛離開,十幾年來,作為突厥王庭的女主人,寬容而又聰慧的她,在突厥諸部中已經建立起了旁人無法想象的威望。
這一點,啟民可汗的兒子們,都很清楚。
所以,始畢可汗登上汗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隋帝請求續娶義成公主為妻,而阿史那埃利佛也不例外。
讓他得意而又欣喜的是,在他那位兄長終于死去之后,那朵一直非常誘人的鮮花,終于點頭了,比他兄長更加方便的是,如今隋人的皇帝已經死了,隋人也正在內亂,尊貴無比的突厥可汗再不用去向什么人求告了。
而阿史那埃利佛也很想將即將舉行的盟會,和一場盛大的婚禮結合在一起,那也許將是他一生中,最榮耀的一刻。
可現在,那個女人卻說什么,等可汗的喪禮過后,再讓貴族們來商討他們的婚事。
是的,王庭中的人都一個樣子,誰也不例外,像金子一樣閃光的諾言,在他們心目中,一錢不值。
那個女人猶豫了,像很多王庭中的貴族一樣,阿史那埃利佛清楚的知道,沒有人會推舉一位名聲不好,卻又在登位之初,便被敵人擊敗的人成為突厥大可汗。
可理智并不能讓他的怒火熄滅下來,無能的克魯護,不但葬送了兩萬勇士,而且很可能葬送近在眼前的汗王之位。
他此時甚至能清晰的聽到,那些貪婪而又卑鄙的貴族們,正躲在暗處偷笑,卻不想想,讓敵人在王庭附近,殺死那么多的勇士,將給突厥王庭帶來怎樣的恥辱和難堪。
他想召集貴族來到面前,商議怎么殺死那些狡詐的敵人,維護金狼旗的威嚴。
可實際上,能夠給予他敬畏的人,現在真的不多。
阿史那必吉已經來到了這里,他帶來王庭的心腹,也都聚集在了他的面前,可如何洗刷恥辱,卻讓所有人沉默了下來。
他還沒有登上汗位,主部之中,只有阿克南部親近于他,并愿意受到他的驅使。
換句話說,在云中部族紛紛北遷,不愿攔在東方各部來到王庭的路上的時候,他便已經得罪了很多的貴族。
而想要王庭諸部出兵,卻還沒有名義,因為他畢竟還不是大可汗呢。
“埃利佛,我敬愛的哥哥,還是去見一見可敦吧,只有她,才能讓貴族們相信,您已經具備了統御突厥各部的威權,阿史那咄苾,也更愿意聽到可敦的聲音……”
阿史那埃利佛擺了擺手,讓阿史那必吉不要說下去了,他的頭很疼,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臉色也非常的蒼白。
一陣陣頭暈襲來,讓阿史那埃利佛狠狠喘息了起來,他沒理會心腹們的目光,手忙腳亂的從毯子中掏出一個盒子,從里面抓出一顆藥丸,迫不及待的啃食了起來。
很快,那種熟悉的感覺便占據了他的身心,讓他眼神迷離了起來,蒼白而又消瘦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紅暈。
他愜意的吐出一口氣,眼神重新凝聚,并變得銳利而又深沉,于是,那個讓人熟悉的東方汗又回到了人們的面前。
“再傳信給阿史那博羽,讓他趕緊來王庭吧,我們被南邊兒來的野獸狠狠咬了一口,他們是隋人,那個女人也……現在王庭中沒有誰值得信任……阿克南部的勇士,還是進不了城嗎?”
他一邊說著,隱約間,他已經嗅到了一些陰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