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的政治斗爭,從來都偏于直接粗暴,力強者勝的事情層出不窮。
總歸一句話,他們的政治智商偏低,耍不出什么花樣來,于是就總是弄的血淋淋的。
所以,阿史那必吉也就不可能猜到那位可敦的心意。
當然,他同樣也不會愚蠢的認為,可敦真的想攙扶他的哥哥一把,全力將他送上汗位去。
這樣的好意,也許只能等待天神的降下神跡,而非是旁的什么。
失去了那些西遷部族,對于東方汗來說,是最為致命,也無可彌補的打擊,就算想要扶植一位沒有權力的可汗,也不會選擇阿史那埃利佛。
這是突厥權力斗爭中鐵一般的規則,誰也破壞不了。
那么,這位可敦讓阿史那埃利佛出現在小盟會上,想要做什么呢?
小盟會,顧名思義,它的出現起初是因為突厥可汗的愛好射獵,秋末的時候,總是帶領牙賬貴族們出去圍獵,并在宴飲中商談部落中的一些事情。
久而久之,小盟會的名字也就出現了。
差不多就是突厥王庭的貴族們的自娛自樂。
可你別小看它的作用,想要親近可汗,并得到可汗賞識的年輕貴族們,在小盟會上有著大把的機會展現自己的勇猛和智慧。
許多人都說,當年始畢可汗能夠接任可汗之位,就是因為在一次小盟會上,拒絕射死一只帶著幼崽的母鹿,而得到了啟民可汗的贊賞,說他是自己兒子中間,最仁慈的一個。
不管是不是真的,這都顯示出了小盟會的重要性。
同樣的,身在王庭中的突厥貴族們,對小盟會的看重,也源于小盟會上商談的事務。
很多重大的決定,都是在小盟會上做出的,能夠與會的人,無疑都是突厥人中的大貴族,他們會在小盟會上,將一年中的收獲,上報給可汗,以求得到封賞。
一些突厥重要職位的歸屬,也越來越多的成為小盟會的重點。
如此一來也就清楚了,相比盛大的草原盟會,小盟會要隨意的多,卻是一年一次,從不間斷,并直接成為草原盟會的前奏。
所以,小盟會更像是草原部族中一次人員非常齊整的朝會。
而現在,將要舉行的小盟會,不會再有射獵和歌舞等娛樂,它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可汗之位的歸屬了。
阿史那必吉狐疑的看著對方,他不知道,一旦阿史那埃利佛出現在那樣一個場合,心里還充滿著希望,最終會發生什么。
這是背叛……還是背叛呢?
其實,背叛并不重要,只看能得到什么。
忠誠這個詞雖然總是出現在貴族們的嘴里,可越是高貴的人,對這個詞越不感冒,不然還要聯姻做什么?
其實這和很多寶貴的品質一樣,更像是拿來襯托人們的惡舉的,只是一個標準罷了,而人性這東西,在這些字眼面前,像流水一樣,總是在往下行走。
就像阿史那必吉,也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回答道:“可敦的意愿,我會竭力去達成,可是……”
女人笑了笑,并沒有在阿史那必吉的傷口上撒鹽,而是回身打開屋門,“和這件小事相比,可敦……更希望得到阿克南部的忠誠……”
阿史那必吉這次根本沒想,望著敞開的屋門,便使勁兒的拍打著自己的胸膛,“可敦的智慧,就像天上的星辰般閃耀,她仁慈的胸懷,足以容納整個草原,請轉告可敦,卑微的阿史那必吉,愿意為她放牧羊群,殺死敵人。”
“那么,阿克南部的主人,你可以整理一下自己,再去勸服一下突利汗了,請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語,也記住你今天的處境,我的阿哥,幸運不會一直眷顧于那些輕易的拋卻忠誠的人的。”
女人隨即走了出去。
阿史那必吉根本沒有在意那些諷刺和忠告,他的心里全被狂喜所占據。
他還活著,并且將拿回屬于自己的權力,劫后余生的感覺,根本沒給憤怒留下任何的位置。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來到屋門口,向外面探頭瞇著眼睛看了看,才吼叫了起來,“來人啊,趕緊送水進來,我要洗個澡,我還要新的衣服,新的靴子……”
好吧,南邊兒的那些隋人肯定沒有這么強悍的恢復能力,也不會有這樣一個效率,突厥王庭中的人們,在這一點上完全值得自傲。
八月初,冬雪來臨之前,大利城中的人們變得更加緊張了起來,信使在草原上來來往往,整個突厥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們的王庭。
東邊兒產生了極大的權力真空,西邊兒突厥汗國的勢力正在迅速萎縮。
這一切如果不能迅速結束的話,就像當年隋帝楊廣三征高句麗一樣,一定會產生災難性的連鎖反應。
很多人都明白這一點,大利城中的盟會,正在籌備當中。
有多少陰謀在誕生,又有多少詭計在進行,誰也不清楚,聯盟和背叛,在這場權力斗爭中,被演繹的淋漓盡致。
就在這樣一個時候,一行人緩緩進入了戒備森嚴的大利城。
為首的是一個中年人,形貌英偉,頗具威嚴,他不是突厥人,他的名字叫獨孤懷恩,鮮卑后裔。
身份之尊貴顯赫,當世少有人能及。
因為他姓獨孤,出身關西頂級門閥獨孤氏。
幾十年來,幾乎是從西魏立國開始,獨孤家便從一個武將世閥,走上了光輝無比的道路。
從他的祖父獨孤信開始,獨孤家的子孫從一出生,便尊貴無比,幾如皇室一般。
無可置疑的,在這幾十年間,關西門閥中獨孤氏可謂是一枝獨秀,王朝幾經更迭,即便獨孤信橫死,都沒能影響到獨孤家的富貴榮華。
而獨孤懷恩,繼承了這份榮耀。
幾乎是一出生,便被他的姑姑,文獻皇后接到隋宮中撫養教導,和皇子相比,除了沒有皇位繼承權之外,其實一般無二。
李淵以唐代隋,獨孤懷恩同樣也不吃虧,因為他有另外一位姑姑,元貞皇后的余澤在護持著他。
其實說了這么多,也就比較清楚了。
到了現在,剛卸長安令,接任工部尚書的他,并沒有多大的才能。
不然以他的家世,和李氏的血緣親近程度,以及李淵對門第的看重,他怎么會一開始只是個小小的長安令呢?
這不,稍稍做的令李淵滿意些,便擢為工部尚書了,實際上,很多官員贊譽他說什么執法嚴明,那都是廢話,以他的家世而言,也沒哪個人犯到他手里,還敢說什么的。
長安令別人做起來,肯定要費大力氣,不知要得罪多少人,可獨孤懷恩這里是順風順水,而評價起來,卻只能說是做的中規中矩罷了。
可以想象,其實這也是一位敗家子,吃老本的好手兒,要不怎么說,獨孤氏的靈氣兒,都在獨孤信的三個女兒身上用光了呢。
獨孤家的子孫真的是不太成氣候,出了三位皇后的家族,竟然屢有沒落之像,這下坡路走的有多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此時此刻,經過長途跋涉來到大利城的獨孤懷恩的心情也很不好。
這一路可并不好走,從榆林進入突厥,一路上走的心驚肉跳不說,還繞了很多遠路,才終于來到突厥王庭。
自小身嬌肉貴的他,哪里吃過這種苦頭兒?
之所以是他走這一趟,在他看來,原因很簡單,他把表兄李大郎給得罪了。
當年,他可是連半只眼睛也瞅不上這個表兄,可多年之后,人家李淵當皇帝了,而他卻只是人家手下一個小小的長安令而已。
這種錯位感,讓獨孤懷恩很難受,總是想著姑姑要是活著,李淵肯定不敢這么對他。
其實李淵對他還真就不錯,不久就升了工部尚書。
他這里稍稍緩了口氣兒,可他不知足,請令到軍前效力。
李淵很高興,能讓他信任的人,除了太原留守府中的舊部們,其實就是這些和他有著血緣牽系的人了。
獨孤懷恩有這個志向,他也很樂意看到,也沒給獨孤懷恩找太難以對付的對手,李淵到底還不昏聵,不知道這個表弟有沒有那個領兵的才能。
于是,找了個弱雞給獨孤懷恩試試手。
這個對手就是堯君素了,這人是大隋舊將,曾為隋帝楊廣侍從近衛,隨屈突通守河東,屈突通敗而降唐,這人忠貞之處卻不下于王仁恭等,占據了河東蒲州,扼守孤城,一直至今。
這人兵少,又只占據了一座孤城,外有強敵,四處皆有戰火的李淵,也沒工夫搭理這個不久自滅的大隋孤臣。
于是,就將蒲州扔給獨孤懷恩練手了。
李淵沒想到的是,這敗家子不但沒攻下蒲州,還弄的軍卒怨言四起,那樣的家世,你還弄出個貪吝的難聽名聲出來,也算你有本事。
于是,李淵召獨孤懷恩還朝,斥責了幾句,沒當多大的事兒,可獨孤懷恩受不了了,竟然反唇相譏。
我姑姑是你的母親,你怎么能這么對我呢?
沒隔幾天,獨孤懷恩就被派奉節北行,出使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