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沒等阿史那咄苾走到座椅前面。
殿門處又在高喊著,“尊貴的突利汗,阿史那埃利佛大人到。”
“阿克南部的主人,阿史那必吉大人到。”
緊盯著阿史那咄苾的貴族們,一下就都扭過頭來,看向殿門,他們怎么來了?不怕丟臉嗎?
這幾乎是所有人涌現在腦海中的第一個想法。
氣勢恢宏的阿史那咄苾也一下站住了腳,向殿門處望去,恐怕此時他心中所想,和其他貴族們也沒什么兩樣。
可他們畢竟是來了。
有些憔悴,精神卻極好的阿史那必吉攙扶著阿史那埃利佛緩緩走入大殿。
本就瘦的和竹竿一樣的阿史那埃利佛,如今更瘦了,好像一陣風過來,就能將他吹走一般。
可他精神同樣也不錯,臉上帶著些酡紅,目光陰沉好像五月間風雨來臨時的天空,使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陰郁的氣息。
他的打扮還是那么夸張,每走一步,身上都叮當作響。
他走過之處,一些貴族們開始行禮,雖然在大家看來,他已經失去了繼承汗位的資格,甚至不配出現在盟會之上,可畢竟他確實還是東方諸部的主人,曾經顯赫一時的突厥東方汗,阿史那埃利佛。
當然,和阿史那咄苾進入大殿,貴族們紛紛表達自己的尊敬之意不同的是,當阿史那埃利佛走過,一些貴族選擇了冷眼旁觀,將自己的輕蔑和厭惡不加掩飾的表現了出來。
阿史那埃利佛沒有看其他人,從進入大殿開始,他的目光便在弟弟身上逡巡。
在阿史那必吉的攙扶下,他來到阿史那咄苾身邊,嘶啞的笑道:“我的阿弟,你走錯位置了嗎?這個座位和上面那張一樣,都不屬于你吧?”
這話雖然刻薄,可并非沒有道理。
兩兄弟都挺倒霉,說起來,相比之下,阿史那埃利佛要更倒霉一下。
可話說回來了,不管阿史那埃利佛怎么倒霉透頂,他還是東方汗,大可汗之位下第一人無疑。
當初,確實是阿史那咄苾比他強一些,西方汗的威權更重。
然而,始畢可汗在時,就已經收回了阿史那咄苾的權力,奪去了他西方汗的稱號,讓另外的人暫時接替了阿史那咄苾的位置。
所以,只要阿史那埃利佛出現在這里,不管是作為兄長,還是東方汗,這個位子都是屬于他的。
阿史那咄苾撇了撇嘴,看了阿史那埃利佛兩眼,“天神說過,沒有誰能羞辱于你,除了你自己,我的阿哥,天神可是在看著我們呢。”
說完,哈哈大笑,也不跟阿史那埃利佛爭搶,轉身走向另外一張座位,一屁股坐了下來。
轉頭看向對面的另外一個汗位競爭者,阿史那什缽芯,大聲笑道:“年輕的什缽芯啊,你說這些位子之后都將屬于誰呢?”
阿史那什缽芯愣了愣,正想看看熱鬧,不想卻成了熱鬧中的一個。
可他還是毫不猶豫的捶了捶胸膛,一點也不畏懼的看著阿史那咄苾,大聲道:“您不用擔心,天神自然會在我們中間選出能夠坐上這些位子的人。”
阿史那埃利佛瞅著他們,如果目光能夠殺人的話,這兩個家伙一定已經被他碎尸萬段。
他狠狠的喘了幾口粗氣,這些時日飽受煎熬的他,理智已經在崩潰邊緣,五石散的藥效,以及旁人的許諾支撐著他來到這里。
他此時在心里暗暗發誓,只要他登上汗王的寶座,一定會叫這些敢于輕視于他的人付出鮮血的代價。
此時,王庭中有資格參加盟會的人,都已到齊,他們都在耐心的等待著主持盟會的人出現。
不管天神怎么安排人們的命運,如今那個最為尊貴的位置上,只可能坐上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突厥汗國當中,最有權勢的女人。
沒讓他們等太久,殿外聲音大作,從這里看出去,守衛在殿外的附離子,都在躬身拍擊著自己的胸膛。
幾個大貴族作為先導,進入殿中,守候在殿門處。
突厥可敦,阿史那楊環,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搖曳著她那依舊曼妙的身姿,在心腹貴族的簇擁下,在萬眾矚目之中,緩緩進入大殿。
殿上的突厥貴族們,全都戰起身來,垂下頭顱,敲擊著胸膛,向她行禮。
她沒有停留,直接不緊不慢的走過殿中不短的距離,登上臺階,在王座前面轉身,用手輕輕捻動著頰畔的狼尾,環顧左右。
良久,才輕聲道:“人都來了,作為你們的可敦,暫代可汗,行使天神賦予的威權,我宣布盟會開始。”
貴族們紛紛落座,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女人高坐于上,俯視著他們,揮了揮手,等殿中閑雜人等全部退出去,才又說道:“今天,阿史那的子孫聚集而來,我們要在天神的寵兒中挑選出一位英明的可汗。”
“這是一件無比神圣的事情,你們都要知道,天神在注視著我們,要運用你們的智慧,而非是被財富和權勢迷惑了眼睛。”
“這里的每個人,身上都流淌著阿史那的血脈,也都有說話的權力,請大聲說出你們的心聲吧,我相信,我們推選出來的可汗,一定是個寬容的人,不會記恨他們說的每一句話,以后會用公正的目光,去看待他的兄弟,子侄,甚或是長輩。”
一次公開選舉,開場白說的很不錯,可就算是前多年之后,這種選舉也大多乏善可陳,更何況是這樣一個時節。
即便是殿中最年輕的突厥貴族子弟,也不會相信即將誕生出來的可汗,會有多么的寬容和仁慈。
阿史那楊環的聲音稍微高亢了一些,“好了,南方有一句話,國不可一日無君,現在,有人要提議汗王的人選嗎?”
好吧,連人選都還沒要人們提議,如果李破在這里,一定會以為這些突厥貴族們在開玩笑。
可殿中的突厥貴族們,卻不這么認為。
雖然在小盟會上推舉出汗王,在突厥汗國之中確實是一件大開先河的事情,可在座的突厥貴族們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
甚至于有的人覺得這么做,有著公正的意味。
當然,這也是時事所迫,上一代汗王臨終時,沒有指定他的繼承人,實力最為強大的阿史那子孫,在登上汗位的前夕,卻遭到了敵人的重創。
如果突厥牙賬還在漠北,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
可事實上是,這些“巧合”就是這么發生了,強盛的突厥,在東西兩方廣闊的疆土上,出現了大片的權力空白。
這都需要可汗的汗令才能去進行修補,所以,這次推舉汗王的盟會,也就勢在必行。
因為大部分貴族都不愿意看到,像當年那些可汗一樣,出現一個極為兇悍的人,靠著殺戮一步步走向汗位。
那意味著什么,幾乎所有人都清楚,突厥分裂了。
每一個貴族,走進大殿的時候,都抱著一定的想法而來,可真到了好像該說話的時候,沒有人做聲,連之前一直存在的竊竊私語聲都消失了。
無疑,第一個發出聲音的人,必然需要極大的勇氣,接著看清了局勢,才會有人陸續跟上,等形勢分明之后,必定是聞風景從,群起擁戴,這就是人性。
頭一個站起來的人,很出人意料。
他是年輕的阿史那求羅,雖說他接任汗王的希望比較渺茫,可畢竟他是貴族們認同的人選之一。
傷勢方愈的阿史那求羅,臉色有些蒼白,眼神卻堅定無比。
“我們北方的仇敵正在聯合起來,準備進攻我們,西邊那些背叛者,正在對我們射出仇恨的箭矢,南方的隋人,剛在我們突厥人身上拔出帶血的尖刀,笑著離去。”
“我們已經失去了方向,強大這個詞也正在離我們遠去,我們需要一位勇猛堅毅,能夠帶領我們走出泥潭的王者。”
“我,始畢可汗的兒子,天神的子孫,阿史那求羅提議,我的叔叔,頡利汗,阿史那咄苾為可汗。”
說話的人出人意料,說出來的話語同樣出人意料,不管他說的有沒有道理,又是不是有著私心,跟阿史那咄苾是否有著交易,反正,大殿中的氣氛一下便被他帶動了起來。
一些親近于阿史那咄苾的人紛紛在點著頭,有人陸續站起來,支持阿史那求羅說的話。
阿史那咄苾在突厥貴族中間的威望,確實不算小,不然的話,時至今日,不會有這么多人還會支持他。
但這畢竟不是一年之前了,那個時候,頡利汗本就一直是汗位天然的繼承人,根本不用別人來推舉。
可現在,支持他的人,可以說并不多,只占了殿中貴族們的一小部分,而且,另外一些人對他充滿了厭惡,在他們看來,頡利汗只讓人懼怕而已,其他什么都沒有。
在一個小高潮之后,反對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這些年,頡利汗在王庭中可沒少得罪了人,他的強硬和粗暴,讓很多人都非常擔心,這個人登上汗位之后,自己會有什么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