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是人類的原罪。
不管那只鬼能說出這么有道理的話,反正貪婪這玩意是人們必不可少的東西,因為它是人類前進最有力的驅動力之一。
當然了,很多時候卻也會遮住人們的眼睛,讓人們變得頑固而又愚蠢。
李破麾下就沒什么清心寡欲之人,將軍們渴望立下功業,官吏們渴望加官進爵,有些人希望名留青史,其實這些欲望都可以歸為貪婪之列。
大年初二,溫彥博找了過來,晉陽的幾戶人家想要收回他們在代州的山林和田產。
李破轉轉眼珠兒就明白了過來,這是要上演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戲碼嗎?
想想都知道這些山林和田產是什么時候失去的,在一定程度上來說,這屬于正當的要求,代州平定下來,要求拿回屬于自己的東西,并不算多過分,當然,拿不回來也十分的正常。
而在代州進行了一輪田產再分配之后,他們想要拿回產業的可能性也更低了些。
可這些都不在李破的考慮范圍之內,因為這事兒聽上去總有股讓人不舒服的味道。
隨后李破便也恍然,這是看我進了晉陽城,未殺一人,又做了許多的讓步,讓一些人以為我好說話嗎?
可以說,溫彥博這次是一頭就撞到鐵板上了。
以他的想法,按律說話,重返各家山林田產,可以安定晉陽人心,之外也屬于合理要求,而且代州人口漸多,卻還無法跟盛時相比。
有很多富余的山林田產都在官府名下,讓晉陽人家派人前去收納耕種,自然比官府要強上許多。
總的說來,這應該是一件好事兒。
之所以來跟李破商量,他卻是還想著之后依循此例,招納流人,或是將田土直接許以富裕人家耕種。
他想的這些沒法衡量好壞,長遠看來肯定有許多弊端,可現在嘛,人口大減之下,田土荒蕪者多,這卻是個能增加田地產出的好辦法。
可李破考量的不是這些,此時他對晉陽大族的忍耐已經到達了極限,將戰之時,卻又有人來跟他要這要那兒。
讓他對這些人貪婪的嘴臉厭惡至極。
沒容溫彥博解釋許多,李破便道:“戰亂之后,無主之物頗多,是不是我都要送歸舊主呢?”
溫彥博聽著話音不對,看了看李破的臉色,要是換了旁人,這個時候肯定要轉轉話風,聽聽李破是什么意思再說。
可他這人比較執拗,這是他性格中的優點,卻也可以說是缺點,其實就看他跟著什么人了。
此時他只是微微搖頭,便道:“總管,下官以為,其他不論,田產之上卻待商榷,有田契,林契者,歸于舊主有何不可?如今天下虎狼橫行,法無所持,律無所依,總管之前所行,豈不正與此輩相別?何論于此乎?”
李破也是搖頭,“你想錯了……這些討要田產的人家,家中資財幾何?”
溫彥博定了定神,和李破相處日久,他知道這位不說辯才無礙吧,卻也能稱得上詞鋒犀利,尤其是一些事情上,往往有自己的獨到見解,并不是個人云亦云,耳根子有點軟的人。
有了這樣的印象,溫彥博其實很愿意跟李破交談,只是暢談一番的機會并不多罷了。
所以,他并沒有去思量這塊鐵板的硬度,而是笑笑便接道:“總管明知故問,此等人家自然不會家徒四壁,可卻也非大富之家。”
李破笑了,“既然如此,他們討要田產便是謀利之舉了?”
溫彥博有點不同意,可想了想,卻還是微微頷首,“確有此嫌。”
李破的話接著就來了,“如今代州多少人家三餐不繼,衣衫襤褸有如乞兒,他們可好,呆在晉陽大城,衣食飽暖不說,家中許還有子弟為官,如今卻還要得寸進尺,是覺得向我伸手比較容易嗎?”
“前些時他們向我討要官爵,我給他們了,今天又向我討要田土,若我也依了他們,那么明天他們又想要什么呢?”
“你是總管府的司馬,不是晉陽門閥的傳聲筒,你要記住這個……回去之后傳令讓衛府派兵,以偽造田契之罪,送這些人家去馬邑,他們不是在那兒有田產嗎?”
“讓王太守給他們按律發放田產,家中子弟若有為官的,全部罷免,流于馬邑,就讓他們去蒼水河畔筑城吧。”
“今天這事我替你來拿主意,之后若再有此等事……想好了再與我分說。”
溫彥博碰了一鼻子的灰走了。
郁悶之余,好好思量了一下,也感覺到李破對這些晉陽大族已經開始漸漸失去了耐心,這次處置的雖重,卻還是沒有砍下誰的腦袋,只是相當于流放了幾家,下一次嘛,可就不好說了呢。
而他說話的時機上選擇的也很不好,今年的戰事就要開始了,那位難免要急躁一些……
而且,那些人在此時討要田產,是試探之舉嗎?
他沒把李破的訓責當回事兒,可一想到此處,卻是驚了驚,本來還打算找個合適的時機勸諫一番,為人轉圜的心思頓時不翼而飛。
那他之后下手可就狠了,為絕后患,他不但將那幾個尋到溫氏門上說話的人拎出來,輪番訊問。
大冷天兒的,他就讓人傳書給了衛府,讓衛府派兵將五家人,不分男女老幼,盡都送去馬邑,讓馬邑太守王祿看管處置。
這一次牽連的人可不在少數,很多人一夜之間就成了囚徒,一些親戚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牽連。
最終,晉陽城中有八戶人家入罪,晉陽門閥一下少了兩個,其余皆為庶族。
好在,他們并不曾想要反亂,只是眼見并代兩州安定了下來,便聯結在了一起,想要重新收回失去的田產。
很單純的目的,雖說透著一股貪婪的腥臭味兒,可確實不如溫彥博想的那么嚴重,牽涉進來的人家也并不算多。
尤其是跟晉陽王氏這樣的大樹更是一點關聯都沒有。
溫氏中的幾個人也倒霉了,對自家人,溫彥博下的手更狠,兩個兄弟被他扔去了蒼水河邊筑城,兩個侄兒被他打斷了腿。
這對于溫彥博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既不為了邀名,也不為整頓家聲,他只是覺得既然為官,就要嚴于律己。
什么是己呢,除了包括自己這個人之外,家人也在其中。
也就是此案之中沒死人,不然的話,他頭一個就要砍了自家人的腦袋。
平靜多時的晉陽,終于產生了一連串的震動。
這無疑是李破入主并州以來,第一次拿晉陽族群開刀,效果就不用多說了,人們總說,恩威并施才是真正的御下之道。
那么這一次就算是立威之舉了。
隨后溫彥博稟明李破之后,順勢傳令于并代兩州,重發田契,房契等物。
也就是說到了這一年,大隋當年發放的東西,在并代兩州徹底作廢了,也無人再敢向總管府討回什么失物。
總的來說,李破做的還算有章法。
別人大多數都是上來就打土豪分田地,這方面竇建德那里做的最為徹底,后來有所收斂,也不是因為竇建德有多英明,而是河北,山東的門閥幾乎絕跡了,大伙兒想要開倉放糧,除了不知道哪里還有糧倉之外,剩下的都在自家名下,那自然是要看好的。
李破這里玩的就比較陰險,將打土豪這個步驟放在了后面,手段也要溫和許多,鑄造出來的威嚴也就深沉的多。
李淵那邊兒沒有半點打土豪的意思,靠著自家多年積累起來的聲望,走出了挺遠的一段路。
而當處于不利的境地的時候,他就會受到某些困擾,因為手底下的土豪太多了。
李破這一棍子下去,打的比較狠,凄厲的慘叫聲隱隱可聞,可最終卻并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
他在晉陽的地位還談不上太過穩固,畢竟時日還短,可一系列的政令,確實是讓晉陽的人心安定了下來。
小小的偽造田契案,并不能對他造成太大的困擾,連求情的人都很少。
隨著正月漸漸過去,晉陽城中的人們也聞到了煙火氣,在一月末尾,樓煩郡尉王智辯首先帶兵帶趕到了晉陽,晉陽四城的戒備明顯嚴厲了起來。
哨探在晉陽南邊出沒,凡南下之人,全被截了回來,首先就要訊問其是不是唐軍的探子。
很快,晉陽城中又有兩家倒了霉,這下可就不是流放了,十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以通敵之罪掉了下來。
戰爭的猙獰面目在鮮血中變得愈加清晰了起來。
接著便是榆次守將宇文鑊被招來了晉陽,榆次守軍將作為南下大軍的一部分,李破不會將身后交給沒有得到他信任的人。
宇文歆的這個堂弟,需要在之后的戰事當中證明他的忠誠和才干。
到了二月初,雁門郡尉劉敬升和馬邑郡尉陳圓一同領兵來到晉陽,大軍齊聚,李破高高站在晉陽城頭,望著城下連綿不絕的軍營,自得之情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