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池子,墨玉池水晶瑩,此刻蕩開了一圈圈淡淡的漣漪。
一身明黃長袍的修長身影立在池子前,靜默不語。
“你不想說些什么嗎。”幽冷的聲音從池水中升起。
“有人察覺了,在試探。”沉默半晌,池邊的身影開口。
“試探不可怕,是你的心,還不夠冷。”
“這么多年過去,終于到這一天了嗎。”
“你說錯了,是這一天,終于等到了我們。”
西海敖家,萬龍淵。
這兩三天,萬龍淵海岸邊聚集了大量的船只,很多在界海游歷的西海敖家子弟都回來了,實在是這兩天在界海中得到的消息太過駭人,他們在第一時間回返,想要印證,了解真相。
而真相很多時候并不美好,甚至更殘酷。
“敖谷龍將,他居然……”
“敖峰,那是我兄弟,加入白龍戰師還不滿三年,怎么會……他怎么就……”
“我不相信!”
哪怕得到了族人的肯定,一些敖家子弟還是不愿意相信,尤其是一些旁系血脈,他們修行進化,純凈人龍戰血,為的就是能有一天進入白龍戰師,站在界關龍門外的最前方,現在有人告訴他們,他們向往的地方,造下了聳人聽聞的殺孽,心靈世界中,矗立多年的豐碑轟然崩塌,他們心氣郁結,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沉重感。
“是那一脈的……”
有人點出來,當日前來問罪的人,有著非同尋常的身份,就算是萬龍淵底常駐的三位龍王,都當成了座上賓。
鎖天一脈!
這四個字,在中域祖地是一種禁忌,對于四大人龍世家的族人而言,也有著太多的傳說與羈絆。
一些西海敖家子弟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復雜起來,對于這一脈,他們大多不親近,也不敵視,隨著歲月的流逝,一代又一代人更迭,對于很多敖家子弟而言,這一脈甚至是陌生的,很多東西,更多的是從一些傳下來的骨書玉冊上得知。
而眼下這樣一種接觸的方式,令諸多敖家子弟的心緒更加復雜。
這兩天,蘇乞年暫居在萬龍淵底,一處廢棄的龍洞中。
說是廢棄,實則是一處幽靜的洞府,原主人種植了許多金玉竹,這是一種靈竹,只要靈氣充裕,可以一竹成林,孕育出的靈筍有洗煉肉身之用,對于修行進化,有著不可估量的好處。
據大龍將敖夙說,這是白龍戰師一位上代龍將的龍洞,這位上代龍將常年駐守界關龍門,一甲子前戰死在界關外,流盡身上的最后一滴人龍戰血,而從其進入白龍戰師那一天起,已經過去了整整五千年。
沒有人繼承這處龍洞,不是其沒有后人,而是從這位上代龍將往下,其血脈子嗣,盡皆戰死在龍門外。
“將道友安排在此處,不是為了向道友抱怨什么,只是想要告訴道友,在西海敖家,更多的族人,在界關征戰,他們最想要的歸宿,是龍門下埋骨。”
這是大龍將敖夙的原話,那一刻,蘇乞年能夠清晰感受到這位赤誠的心境。
“蘇乞年!”
第三天,萬龍淵前的界海上,響起了一道冷冽的聲音。
一名著黑袍,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踏浪而來,他背負一口滿是銹跡的鐵劍,幾步之后,就登岸而上,無形的鋒銳之氣在空氣中彌漫,一下驚動了很多臨海的敖家子弟,他們看到來人,皆吃了一驚。
“是他!”
尤其是一些敖家的老人,更是蹙起了眉頭,這是剛剛被釘在鎮龍樁上的敖谷的幼弟,這兄弟二人早年因為舊事不相往來,這敖戮比其兄長更加孤僻,在領悟劍道之后,更是在千多年前就孤身走出萬龍淵,闖蕩界關內外,雖然成圣多年,但沒有回來過一次,眾多西海敖家子弟,有人曾在龍門外見過這一位,因其而活命,但這一位始終冷著一張臉,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以千年來,也少有人關注這一位,沒想到在今日歸來了。
“敖戮!你要做什么!”
萬龍淵中,有神圣氣機升騰,四龍將敖銳出現在萬龍淵前,沉聲道。
“讓路。”敖戮淡淡道,但眼中的冷冽濃得幾乎化不開。
看這位千年前的故舊,敖銳猶記得當年他們那一代剛剛踏上修行路的日子,千年不見,這一位已不見當年青澀,唯有風骨如劍,寒氣四溢,成了一位少見的劍圣。
“敖戮,你走吧,三位龍王親自印證,敖谷罪無可恕,鎮龍樁下無冤魂,你不該沖動。”敖銳深吸一口氣道。
“讓路。”回應他的,是依然冷冽的聲音,“我記得,當年脾性最暴烈的,就是你。”
敖銳一怔,隨即嘆息一聲,道:“你還記得,那就該明白,我為什么會來,你不是那一位的對手,一切都是徒勞的,遑論那一位并無過錯,敖谷罪有應得。”
“那都與我無關。”
敖戮搖搖頭,伸手按住了背上的劍柄:“讓開。”
第三次開口,敖銳分明感到了一股沉寂的劍勢,已經積蓄到了極點,那可怕的鋒芒,已經露出了一絲苗頭。
他向前邁出一步,鐵塔般的身子,綻放出絢爛的白金光輝,一片片龍鱗在肌體之上浮現,敖銳勾動了庚金龍體,對于這位故舊,他沒有保留,因為他相信,這么多年過去,這一位一定比以前強大了千萬倍。
有劍鳴聲一閃而逝,沒有刺目的劍光,但萬龍淵前,很多臨近的敖家高手皆感到神庭顫栗,戰魂像是一瞬間被割裂開來,不過霎那之后就恢復如初,他們再看向萬龍淵前,只剩下四龍將敖銳的身影,立在那里,一動不動。
直到數息后,敖銳低頭看一眼胸前,龍鱗破碎,一道清晰的劍痕烙印其上,堪比神金的庚金龍體被破開了,劍痕橫亙在皮肉與龍血之間,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印血卻不見血。
好可怕的劍!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敖銳明白,這是刻意留手了,否則剛剛那一劍下,他多半活不下來。
一劍?
不,只有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