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世間是否有仙。
蘇乞年也露出沉吟之色,世間于天界仙神多有傳說,但即便是當初證道成圣的人皇,也未曾聽聞感召天界。且九大妖圣亦不聞飛升之象。
那一位,而今到底身在何處,其又是否探知了一些什么,蘇乞年二人相視一眼,皆難以洞悉虛實,那一位留下的字跡太少,即便是蛛絲馬跡也難以尋覓。
頓了頓,劉清蟬目光微不可查地自蘇乞年身上掃過,并不看他,輕聲道:“刀劫真的如此難渡?”
蘇乞年笑了,他不語,周身氣機流轉,既而,一股豐沛的生命氣機自身上浮盈而出,那滿頭白發,頓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黑,一身滄桑暮氣,也在彈指間盡去。
似乎察覺到了某種變化,劉清蟬目光落下,頓時一滯,突如其來的變化,她又如何能夠料到,粉光熠熠的櫻唇微微開闔,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而很快,蘇乞年一頭烏亮的黑發又再次轉黑,滄桑暮氣再次浮現,濃得幾乎化不開,仿佛過不了一兩年便會駕鶴西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劉清蟬不禁再次狠狠瞪少年一眼,她已經隱隱猜到了少年的心思,這是要誘敵深入,一網打盡,坑殺所有人。
“你準備著手了?”
蘇乞年起身,他走出亭子,看朝陽升起,而后轉過身,看向劉清蟬,沉聲道:“不錯。”
劉清蟬蹙眉,道:“凌通此人崛起近乎奇跡,傳聞乃是圣上少年摯友,曾背負圣上自西海群王之中殺出血路,圣眷極為隆重,甚至將乾坤武庫交與他掌管,就是為了助其成道,除非是證據確鑿,哪怕是三公也撼不動他。”
蘇乞年目光一凜,但很快又生出堅凝之色,他目光熾盛,這一刻似要擊破蒼穹,道:“若天公地道不成行,我就以這一口手中刀,斬出乾坤朗朗,盛世太平!”
劉清蟬心中一震,感受到少年一身無敵信念,不知從何時起,眼前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手無一兩百斤氣力的書生少年,而是當初與皇家書院齊名的道院院主,鎮國大宗武當派青羊峰一峰之主,身份尊隆,按照當朝禮部定制,位比正三品的國之重臣。
而今,其邁入禁忌領域,他日更進一步,踏上圣禁之路,未必不能披荊斬棘,破入那至強之境,乃至睥睨同代無敵手。
唯一難解只有時月不待。
一炷香后,蘇乞年走出漢陽苑,此時朝陽升起,金陽當空,他一頭白發泛金輝,剛剛有一瞬間,他分明感到,那補充了大半的壽元,又有所流逝,雖然不多,卻也肉眼可見。
出了鎮妖王府,蘇乞年行不過幾步,不由得冷哼一聲,暗中接連響起十數道悶哼聲,有淡淡的血腥氣散開,蘇乞年再次邁步,那暗中諸多窺視的目光頓時煙消云散。
時至而今,有誰能窺視蘇乞年而不被察覺,除非是證道頂尖的元神高人,否則元神之下,他自襯不懼任何人,沒有誰能逃過神靈身的目光,甚至就是元神高手,以龍魂洞穿照見一切虛妄之力,也多半可以發現端倪。
等到蘇乞年離去,暗中才有諸多踉蹌的身影浮現,一個個面露駭然之色,這位少年院主未免太過霸道,但同時,諸多暗探又驚駭于這位小神仙的修為手段,他們之中不乏有精通于潛藏之輩,連精神氣息都能收斂,但依舊沒能逃過這個少年的感知。
這一路回歸道院,蘇乞年沒有半點客氣,魑魅魍魎太多,時時刻刻活在這些人的目光之下,雖然這不過是這長安城中人人皆知的勢力糾纏,但他秉承心意,當初是有心無力,而今羽翼初豐,身份地位再不相同,這些人窺視他,本就是肆意妄為,他自然不會有半點客氣。
一路血腥氣濃重,蘇乞年走進道院前的巷子,身上也帶了不輕不重的煞氣。
半日以后,長安城震動,無數門閥世家驚怒交加,這個少年怎敢如此放肆。
“狂妄少年,自持有幾分修為,竟然傷我族中暗探!”
“哼,時日無多,這是最后的瘋狂嗎?”
“成也休命,敗也休命,年輕禁忌又如何,不過一個短命鬼,看你張狂放肆到幾時!”
有諸多聲音響起,但很快又沉寂下去,因為明白這個少年修為初成,加上那口通靈神刀,恐怕除了頂尖元神人物,沒有誰再能真正威脅到他。
不知不覺中,當初那個單槍匹馬,孤身闖入長安城中的少年,已經成長到達了這一步,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短短一年,便強勢崛起,幾有勢不可擋之勢。
道院中。
老院主看蘇乞年歸來,他看了看自己的花白頭發,再看了看少年滿頭白發,心中嘆息一聲,這就是休命刀劫,歷代傳人都活不過四十九歲,號稱難以打破的魔障。
證道大殿。
蘇乞年盤膝而坐,剛想靜修參悟,以期盡快悟出光明本源第六種玄奧,而今的他還尚未達到極限,他想要積累足夠的底蘊,再一舉破入一流混元境,在圣禁之路上邁出至關重要的一步。
老院主推開門進來,來到他身前。
“現在的你還不夠強,需要忍耐。”
老院主直視蘇乞年,道:“我知道你想要為你蘇府翻案,但那位乾坤武庫之主在朝中地位穩固,堅不可摧,三公都奈何不得,你想要尋找乾坤武庫的疏漏,絕不會那么簡單,那位乾坤武庫之主也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他或許不會在意,但絕不會沒有半點準備。”
蘇乞年抬頭看老院主,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刀劫如人,不如自行入劫。”
老院主聞言微怔,如他也覺得這個少年太瘋狂了。
這時,蘇乞年再道:“不知前輩可能再塑道基,重回巔峰。”
再塑道基,重回巔峰?
老人有些愣神,這么多年過去,他又何嘗沒有這樣的想法,但終究難以成行,需要的條件太過苛刻了,任何一樣都難以做到。
但既然蘇乞年開口了,他自然不會隱瞞,道:“混沌生無極,無極生太極,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再塑道基,首先需要混沌靈液,再次需要一位元神純陽的絕燃混沌靈液,方才可以重新孕育出來一枚元神坯胎,想要重回巔峰,就要重新渡劫,但只要元神坯胎一成,便有幾分元神之力,不過再重渡雷劫,雷劫之力將倍增,想要重回巔峰,必定九死一生。”
果然!
蘇乞年心中一動,在武當山上的這些時月,他也并非全部都在悟道,也曾前往天柱峰太極閣,遍閱諸道經,諸多珍貴的手卷密札,唯有護法一層,乃至是長老、峰主真人才能夠查閱。
其中,蘇乞年就曾有意針對老院主的現狀進行過翻閱,想要一個跌落凡塵的頂尖人物重回巔峰,到底需要符合怎樣的條件,付出怎樣的代價。
以武當典藏之深厚,自然被他查找到一些端倪,但也并不完備,再與老院主口述相印證,就不離十。
事實上,在下山之前,蘇乞年心中便已經有了諸多定計,其中,相助這位道院的老人重回巔峰,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環,畢竟相比于老院主而言,人王雖然而今身為太上長老,但終究不是道院之人,一年,兩年或許沒有什么,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遑論長安城中臥虎藏龍,僅憑人王一人,若是被人牽制住,道院失去了絕顛之力,必定風雨飄搖,這就迫切需要第二位能夠經得起風雨的頂尖元神人物現世,才能夠真正鎮壓得住場面,應付得了種種突如其來的變化。
“前輩需要多少混沌靈液。”
老院主渾身一震,這一次是真的愣住了,他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蘇乞年,道:“難道……”
從來沒有哪一刻,老院主露出如此迫切渴望的目光,他死死地盯住蘇乞年,這么多年過去,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看淡一切,但真正看到希望,還是掌控不了心境。
蘇乞年點點頭,沒有隱瞞,這世上值得他信任的人不多,但眼前的老人絕對算是其中之一。
“八滴,只要八滴就差不多夠了。”
老院主略一沉吟,就小心開口,眼巴巴地看向蘇乞年,雖然混沌靈液只是第一步,但只要邁出了第一步,即便九死一生,也值得一搏,畢竟他的時日也不多了,若能重回巔峰,一切便可重新開始。
蘇乞年心念一動,伸出右手,拳心張開,一股濃烈的混沌氣頓時升騰而起。
老人目光落下,頓時看到了十滴混沌靈液,匯聚成嬰兒拳頭大的一小團,晶瑩古拙,如有世界在其中生滅。
足足十滴混沌靈液!
“好!好!好!好啊!”
老院主難以自抑,涕淚長流,數十年近百年沉淪,他承受了太多太多,他愧對道院諸先賢,而今有機會重回巔峰,他并非是想要再多活幾年,而是想要竭力彌補自己的過失,將道院再次壯大,成為江湖武林傳道授業的圣地。
最后,老院主收斂情緒,他令蘇乞年將混沌靈液收好,重塑道基非同小可,即便有人王震懾,也未必能夠止住人心。
而后,老人走出證道大殿,走向道院深處,看老人離去的背影,蘇乞年心中感嘆一聲,看到老院主,他便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只是休命刀劫到最后,并不會廢去一身修為,而會在壽元生機耗盡之后死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蘇乞年身在道院之中,并未再出門一步。
他時而指點一些道院弟子的修行,都是來自諸宗派、世家的年輕高手,悟性極佳,而以蘇乞年而今的修為眼力,除了本源之外,諸多武學大多能一眼看出虛實變化,疏漏之處,往往一針見血,直達根本。
但這半個月過去,于光明本源第六種本源玄奧,依然是沒有半點頭緒。
還有五行本源中的最后一種土行本源玄奧,蘇乞年也始終未能參悟出來與光明本源契合的那一種本源玄奧。
蘇乞年相信,五行本源玄奧齊聚,五行相生,融入光明本源之中,必定會有巨大的提升,可能是一種難以想象的蛻變,但就是這最后一步,卻艱難到難以想象的境地。
要知道,每一日,身懷缺角瓷碗的蘇乞年,幾乎都在借助混沌氣參悟本源,這樣的參悟速度,每一天過去,就相當于尋常年輕禁忌近月余的收獲。
蘇乞年也明白不能強求,但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雖然他不信天意,但休命刀劫實在太過于詭異,他也要早作打算。
再過數天,有出行的道院弟子帶回來一封密信,來自北李家族在長安城中的駐守子弟。
蘇乞年打開密信看了良久,而后光明琉璃火浮現,剎那間化成灰燼。
事情被想象中還要艱難,以北李家族在長安城中的諸多產業,密布全城,也未能察覺到一點蛛絲馬跡。
當日魔道異常,甚至連出門的次數都很少,一天大多數時間都身在乾坤武庫之中。
如此一來,即便以北李家族的底蘊,也不可能探查到半點虛實,甚至這幾人都沒有多少友人,外人很難與他們接觸,就算是親眷也少有出門,很多時候府邸之上的一些供給,都是由下人出府采購補充。
蘇乞年按耐住性子,沒有沖動,他很想潛伏出道院,尋到幾人,以《》降服精神與心靈,得到想要知道的真相,但終究還是生生忍住,若是進入局中,就難以脫身,多半要遭劫。
直到整整一個月過去。
于本源玄奧,蘇乞年依然未能邁出那一步,唯一有所收獲的就是一身修為武力已然打熬圓融,而于《》的修行,也摸到了第七重的門檻,或許再等數日,便可嘗試涉足這一重法門的修行,開始點亮第七處星位。
凌侯爵府。
凌通立在正廳內,看窗外月光西斜,他眉頭微蹙,整整一個月,那個少年沒有半點動作,居然這么耐得住性子。
“南唐,北李!”
倏爾,凌通輕輕吐出這四個字,眼中浮現一抹冷意。
辰時,朝陽升起。
證道大殿內,蘇乞年睜開雙眼,他起身走出大殿,走進道院深處。
人王隱居的幽靜院子里,老院主早已到來,看到蘇乞年到來,老人朝著他點點頭。
蘇乞年看向人王。
白袍不動,人王霍地轉身,雪白鬢發輕揚,他袖手一揮,就帶著蘇乞年與老院主沒入洞虛世界。
黢黑的洞虛世界中,人王邁步,如有山河倒轉,諸多斑斕的異象浮現,哪怕以人王之強,一些看上去奇異瑰麗之地,也遠遠避開。
僅僅十數息后,洞虛世界被撕開,蘇乞年只感到渾身一輕,就來到了一片古老的山脈中。
太行山脈!
緊接著,蘇乞年就心中一震,看周圍熟悉的地貌和氣韻,數千年后的太行山脈,少了幾分靈性,更多了幾分瘡痍。
太快了,短短十余息,人王便帶著兩人跨越數千里,降臨到了這片古老的山脈大地,這是為老院主準備的重生之地。
到了這一刻,老人反而平靜下來,數十近百年風雨打熬,他早已熬煉出了一方穩如泰山的心境。(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