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之巔。
那一位的聲音,同樣在蘇乞年等九位弟子的耳側響起。
只要有你們的想念,我便不會永墜。
河老三哭喪著臉,這么多年來,哪怕是昔年面對她,都沒有如此頹唐過,那種無力感,仿佛將他架在了混沌雷霆之中,任憑閃電雷殛,每一寸肌體,每一塊戰骨,每一縷戰魂,每一絲髓血,都似乎在哀鳴。
這或許將是他們聽到的最后的一句話,這么多年來,他們聆聽教誨,從那位身上索取了太多,卻從未有所回報,也無以為報。
本以為,可以灑脫地告別,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深知,那位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們的哀傷,那一晚,紀元血泉一場醉,終究還是無法不清醒,腦海中,過往一切種種,宛如一道沒有止境的卷軸,在眼前不斷地拉伸,那里面,有他們的故事,有他們的回憶,更有他們斬不斷的羈絆。
這一天,人界的神陽再次落下,明月晦暗,籠罩在層層陰云中。
這一夜,對于蘇乞年九人中的任何一個來說,都顯得那么的短暫,短暫得他們希望這一夜,能夠永恒的延續下去,因為也只剩下這一夜了。
昔日的谷神,而今的少年十方,此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明白,蘇乞年等人需要的,不是安慰,而他此前精研草木藥石之道一生,雖然步入了煉藥大宗師之境,但對于這人世間的萬縷紅塵,卻是一直無法理清,現在想來,那些曾經最親近的人,都遷就了他太多,他雖然贏得了生前身后名,卻負了他們一生。
浩瀚星空中。
遠在人界星空億萬里外的一處荒僻的隕星群上。
三道巍峨的身影屹立著,腳下的隕星,在這三道巍峨身影面前,就好像碎石一般,星空在顫栗,哪怕已經極盡收斂了氣機,但于星空而言,承載這三位,依然瀕臨崩潰的邊緣。
這是三尊石人,每一尊都能有萬丈高,他們或是通體黢黑,或是如青金鑄成,或是通體七色斑斕,仿佛由七種不同的石質孕育而成,三尊石人立在那里,恐怖的帝氣雖然收斂著,依然將百萬里星空化成了一片絕域,諸道不存。
即便如此,一些路過的無上生靈,卻如若未覺,仿佛感應不到這片絕域的存在。
而若是得見三尊石人的真容,他們一定會驚駭失色,這分明是來自石族的三位大帝,在當世無皇的歲月,三位石中帝,便是石族的最強者,而這三位石中帝,更是在諸天百族中,都為諸族無上生靈所關注,乃至忌憚。
因為這三位石中帝,都是這個紀元之初,苦熬坐化的石皇,最后的關門弟子。
甚至在浩瀚星空中,一直有傳說,坐化之前的石皇,挖穿了太古的古礦,尋到了三塊沾染了太古氣息的通靈之石,而后以己身皇道血脈孕生,最終誕生了三尊先天石人。
生而圣人,不過百年,便踏入了無上領域,五百年而成大帝,這三位石中帝的修行路,堪稱是一段諸天少有的傳奇,且因為本源之身誕生于太古古礦,歷經了滄海桑田,天象地勢的變化,三位石中帝在陣道之上亦有大成就,雖然不入大宗師之列,但皆是舉世罕見的陣道宗師。
也因為三位石中帝有此造詣,雖然石族這一紀元無皇,但放眼諸天百族,依然可以列入前二十之列,甚至還要更加靠前。
此刻,百萬里絕域中,那荒僻的隕星群上,三位石中帝面前,是一方灰蒙蒙的石臺,說是石臺,但棱角形神,皆是先天而成,石臺上,有三處渾圓的坑洞,與灰蒙蒙的石臺不同,這三處坑洞,一處黢黑如墨,一處青色的金屬光冰冷,一處則七色斑斕,如虹光沉墜。
三位石中帝凝視著石臺之上,眸光凝重,更有幾分灼熱。
這是當初承載他們本源之身的那塊太古之石,雖非是孕生的根源,卻也可以稱之為母床,今日他們不惜將這太古之石搬來這人界星空億萬里之外,就是為了那一近乎瘋狂的念頭,這是浩瀚星空以來,都難以得見的機會,哪怕不能成行,也不會有所損傷,而若是成行……他們石族,會一舉躍升,成為這諸天之內,僅次于人族的一方霸主。
他們……欲將那快徹底石化的鎖天一脈禁忌源頭,化成他們的同族。
這瘋狂而駭世的念頭,在那股氣韻傳遞進入石族的那一刻,就在三位石中帝的心中迎風而漲,他們推演了很多遍,覺得或許有一線可能,即便不能成行,那位也無力再出手,無論如何,于他們都不會有所損傷,但若是那一線可能成真……
真是想想,就令他們渾身顫栗,不是因為驚懼,而是因為振奮,哪怕身為無上大帝,也無法壓抑這種情緒。
但三位石中帝終究還是平復了下來,他們開始在灰蒙蒙的太古之石上銘刻陣紋,三位大帝出手,更兼三位陣道宗師,他們銘刻陣紋的速度不快,甚至可以稱得上緩慢,但每一道陣紋烙下,都仿佛可以聽到諸道的哀鳴聲,像是有什么恐怖的存在,將從這石臺上誕生,在那三處渾圓的坑洞之上,正在有一處新的坑洞在凹陷,慢慢顯化成形。
到了后來,三位石中帝甚至不惜灑落下帝血,澆灌逐漸成形的坑洞,這太古之石雖然是他們的孕育之地,但他們依然擔心,承載不了那一位的石身,可能在蛻變的過程中崩毀,以致功虧一簣,是以在銘刻陣紋的同時,他們不惜灑落下帝血,淬煉、鞏固陣法,令這太古之石更加堅不可摧。
不是他們太過小心,而是那一位實在太過特殊,哪怕是對于諸皇,他們都不會如此謹慎,這是一個不在皇道領域,卻與諸皇比肩,甚至還要更加可怖的存在,無愧于諸族禁忌之名。
當最后一道陣紋被刻下,那灰蒙蒙的太古之石,竟變得晶瑩剔透,宛如琉璃一般純凈,三位石中帝銘刻的無數陣紋,也都消失不見,就連那孕生他們的三處母坑,也消失了,只剩下唯一一處坑洞,混沌氣彌漫,更透著幾分古遠的氣韻,一眼望去,那混沌氣中,仿佛沒有盡頭,似乎連諸天萬道,都要墜落進去。
這一刻,那位通體黢黑,比永恒黑洞還要深沉的石中帝沉聲道:“這大宇陣雖然殘缺,但以我等親自主陣,即便比不上圓滿的大宇陣,也相差無幾,但還是要小心,那位疑似萬劫加身,若是如此,那具石身便為萬劫之體,若是蛻變有異,只能立即中斷,否則驚擾了天數,我等也難逃死劫。”
“萬劫之體,世間真的有這樣的石身嗎?”那如青金鑄成的石中帝沉吟道,“若我石族真能孕育出一尊萬劫石身,此世當屹立于諸天絕巔,或許可重現上古輝煌。”
語罷,三位石中帝相視一眼,皆沉默下來,不再多言,他們開始等待,等待那一位徹底石化的那一刻,那陰陽交界的一剎那,便是他們出手的唯一時機。
或許,這將是他們成皇路上,最大的機緣與造化。
甚至,他們可以借此一窺那位的長生之秘,即便這個紀元無緣至高的皇道領域,但下個紀元,裹挾一整個紀元的積淀,后世諸帝中,誰能有他們這樣的底蘊,屆時,誰又能與他們一爭至高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