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宮中針落可聞。
一峰長老渾身筋肉繃緊,自那三生魔宗魔女的精神烙印被絞碎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今日多半難以善了了。秦傷也察覺出來異樣,他捏緊了拳頭,看向蘇乞年。
清羽身上的劍吟聲漸漸消退,等到再次恢復對于肉身的掌控,他深吸一口氣,看向蘇乞年,沒有遲疑,沉聲道:“你走吧。”
你走吧!
清羽話音一落,一峰道人心中不由得感嘆一聲,武當青羊弟子,確有不凡的風骨。
這是要孤身留在蜀山之上,將一切因果歸攏一身,自此與武當再無干系。
蘇乞年沉默,他自然看得清楚,清羽身為劍,魂為靈,已經與那口長恨劍不分彼此,可以稱得上是人就是劍,自此世上再無長恨劍,只有人劍清羽。
直到數息之后,蘇乞年方才露出鄭重之色,看向天明劍帝,抱拳道:“蜀山劍道冠絕天下,蘇某無能,敢問天明掌門可有解救之法。”
清羽渾身一震,他深知蘇乞年的脾性,雖然平日里看似溫和,但向來心志堅凝,而今渭水畔邀戰天下龍虎,更是匯聚了無敵大勢,步入了一流混元境,踏上了圣禁之路,而今,其身份地位,絲毫不在頂尖宗門、世家家主之下,可謂名副其實。
這一句蘇某無能,比什么都令清羽心神震動,他很清楚這其中的意義。
這是自承他蘇乞年無能,青羊峰無力,只為了他一人自由。
天明劍帝目光微挑,而后搖搖頭,道:“蜀山劍走正道,都是堂皇的路子,此等偏門邪路,蜀山有心,卻也無力。”
清羽嘴角泛起苦笑,看來沒有半點轉圜的余地了。
即刻,天明劍帝話鋒一轉,再道:“不過蘇峰主,老道倒有一法,倒可勉強一試。”
如蘇乞年,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但還是抱拳道:“天明掌門但說無妨。”
手中拂塵輕揚,天明劍帝道:“眼下水落石出,卻也事出有因,長恨劍乃蜀山重器,不容有失,三生魔宗以瘋魔劍道為貴峰弟子清羽換劍身劍靈,卻因本身積蓄淺薄,無論是修為還是精神,都無法撬動一絲圣劍之力,老道之法,便是貴峰弟子廢去武當功,重入蜀山門下,由蜀山傳他玄門劍道,以堂皇劍氣磨煉劍身劍靈,最終人劍合一,當可成就大器。”
一峰道人心中一震,沒想到掌門會給予這樣的選擇,這幾乎就是不追究了,甚至對于這名武當青羊峰弟子而言,更是難以想象的機緣造化,融合了上代劍圣的本命圣劍,若是可以人劍合一,當可粉碎一切桎梏,證道元神絕不在話下。
清羽也露出難以置信之色,沒想到這位天明掌門居然會給出這樣的選擇,且不論他是否被三生魔宗所迷惑,奴役精神,潛入蜀山禁地,以蜀山的手段,想來對于他窺視鎖妖塔也有所了解,雖然而今一重鎖妖塔關押的妖族都被解救一空,但他于蜀山而言,依然可以算是外敵。
心中感嘆一聲,不愧是鎮國大宗執掌門戶的高人,這位絕代劍帝的胸襟與氣魄,著實令人欽佩。
“晚輩多謝天明掌門厚愛!”
不等蘇乞年開口,清羽搶先道,他目光沉凝,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晚輩崛起于微末,全靠武當青羊一脈傳承,方才能夠走到今天,青羊一脈恩未報,清羽怎能另投他派,如此豈不是不忠不義,恕……”
“住口!”
這時,蘇乞年開口了,他聲音不是很高,卻將清羽的話生生扼住。
轉過身,蘇乞年看向清羽,沉聲道:“今日起,蘇某以武當青羊一脈峰主首座的身份,將你逐出武當。”
什么!
清羽渾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死死地盯住蘇乞年,他很清楚,當初他們三人共承青羊一脈,說是師兄弟,更如知己,他不相信蘇乞年不明白他的心意,即便他拜入蜀山,心中能安嗎?
再好的選擇,也不是他想要的選擇。
不理清羽,蘇乞年轉過身,再次朝著天明劍帝抱拳一禮,卻不料這位天明掌門這一次卻是橫移數尺,不受這一禮。
一峰道人露出詫異之色,蘇乞年也微怔,不過很快恢復如常,道:“此番一切因果,皆起于武當,武當青羊一脈有愧蜀山,如此相贈,青羊一脈可安心一二,天明掌門請收納。”
話音落下,蘇乞年袖手一揮,三道難言的鋒芒之氣就出現在望月宮中。
隨著這三道鋒芒之氣出現的,還有三股異樣的靈動氣息,竟引得一峰道人背后的本命劍顫鳴,生出濃烈的渴望。
“這是,先天劍靈!”
一峰道人先是一愣,既而就大吃一驚,他看那半空中被封鎮的,但依然震鳴不止的三道劍靈,每一道都至少有五寸長,這分明就是三道孕育了近百年的先天劍靈,比之每三十六年劍閣孕育的劍靈,不管靈性還是鋒芒劍意,都要更強一籌。
這樣三道先天劍靈,看上去還是沒有認主的存在,也就預示著三口可以認主的通靈神劍。
一口通靈神劍,在他這樣的混元境巔峰圓滿的高手手中,已經可以令其復蘇部分鋒芒劍意,持之當可媲美尋常渡過一重雷劫,道則境的頂尖元神人物。
也就是說,這樣三道先天劍靈,經過短暫數日,長則月余的磨合,當可為蜀山增添三位頂尖元神武力。
哪怕是蜀山身為鎮國大宗,一位頂尖元神的武力,也是不可或缺的,遑論是三道,這樣一道先天劍靈,對于大漢江湖武林而言,尤其是諸多一流宗派、世家來說,幾乎就等同于晉升頂尖宗派、世家的敲門磚。
三道劍靈,造就三大頂尖元神宗派、世家,這樣的手筆,即便是一峰道人這樣的混元榜高手,也心生搖曳,對于這位武當小神仙的氣魄生出無盡感嘆,在其看來,這一位之所以能夠踏入圣禁,不僅僅只是機緣造化,其本身,也同樣擁有這樣的潛力。
難怪這位小神仙定下半月之期,前一日要入劍門關,恐怕不僅僅是心血來潮,而是為了蜀山之行早有打算。
至此,對于蘇乞年,一峰道人徹底放下了心中對于年歲的執念,心悅誠服。
深深地看蘇乞年一眼,天明劍帝頷首,道袍一揮,將三道劍靈收走,道:“蘇峰主有心,天明代蜀山謝過。”
而今,蜀山無劍圣,頂尖元神之上,自然無人能夠渡過劍閣棧道,而歷代蜀山劍圣,也將劍閣棧道當成了蜀山門人磨礪之地,但即便是蜀山,也有近千年未曾出過圣禁了,遑論在天明劍帝看來,恐怕就是一般的圣禁,想要在劍閣棧道內橫行,也多半力有不逮,眼前這位青羊峰主,也是倚仗肉身王境,踏上了肉身王者路,才能深入進去,至于其到底降服了幾道劍靈,天明劍帝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止三道。
果然,蘇乞年又再次轉過身,不等清羽反應過來,《迷魂大法》運轉,眉心處七點星芒成龍,消去了其關于武當《龜蛇功》,以及青羊峰傳承的記憶。
有淡淡的劍鳴聲響起,在清羽眉心處,一道青金劍印浮現,而后飛出,沒入蘇乞年的眉心,這是進入青羊宮元神世界的秘鑰,也是屬于極元真人的元神印記。
收取了這道元神印記,至此,清羽與武當再無半點瓜葛。
目光有些呆滯,甚至有些無神,清羽想不到蘇乞年如此決絕,連一點后路都不留給他,屬于武當的傳承皆被斬去,他這一身修為,也唯有廢去,重新以蜀山劍道筑基。
還沒有完,蘇乞年又袖手一揮,沒有一點隱瞞眾人的意思,又一道能有六寸長的先天劍靈浮現,被打入清羽的祖竅神庭中。
“這道劍靈,若有恩師收錄,當可為敬師禮,這是武當欠你的。”
蘇乞年語氣平靜,但此時清羽已經如若未聞,他露出幾分慘笑,沒想到今時今日,他就如此改換門庭,昔日種種,皆成云煙。
又一道劍靈!
一峰道人眼中露出幾分古怪之色,這位小神仙到底從劍閣內得到了幾道劍靈,這道劍靈再拿出來,是為了替清羽鋪路,有了這道劍靈,蜀山諸多門人,乃至是元神境的一脈劍王,恐怕都不會過分對其為難,清羽身融長恨劍,自身不需劍靈,但即便是蜀山劍王,也未必能夠擁有一口通靈神劍,這樣的敬師禮,恐怕在整個蜀山宗史上,也是絕無僅有。
一炷香后。
再次走過數里劍橋,回到深淵的邊緣,一峰道人帶著秦傷走到遠處,顯然是要交待什么,懸崖邊緣,只剩下了蘇乞年二人。
清羽不語,面無表情,蘇乞年也沒有開口,只是再取出兩壇老酒,一壇拋到其手中,而后自顧自地拍開封泥,一飲而盡。
抬頭,看升起的朝陽高懸,秋日如金,蘇乞年深吸一口氣,道:“這世間可以看到的永恒,便是日月的光輝。”
清羽本來無神的眸子,隱隱生出一點亮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