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武當山。=雜∥志∥蟲=
十五元宵夜,四百里武當燈火通明。
天柱峰,紫霄宮。
寧通道人一身純紫鑲金邊道袍,雖然面容如中年,卻已經頭發花白,此刻,這位大漢元神榜高居第五的大高手孤身一人立在紫霄宮前,看茫茫月夜,星辰晦暗,有陰霾漸聚。
“可惜了。”寧通道人搖搖頭,嘆息一聲。
“不知道掌門在嘆息什么。”
紫霄宮前的山道盡頭,一襲淡金道袍漫步行來,金色拂塵輕揚,看上去仙風道骨,更兼幾分儒家溫潤。
金光真人于紫霄宮前的廣場上止步,此時臨近子夜,紫霄宮前空無一人,哪怕是雜役道人也已經安寢,巡視的武當弟子不會駐守紫霄宮,因為這里是掌門寧通道人坐關之地,若說誰能無聲無息潛入紫霄宮中,那再多的武當弟子也擋不住。
寧通道人看一眼廣場上的金光真人,平靜道:“老道在嘆息,上元佳節,偏偏有邪佞作祟。”
金光真人瞳孔微微收縮,但很快恢復如常,輕笑道:“掌門說笑了,我武當四百里道家清靜之地,鬼神不近,又怎么會有邪佞作祟。”
“怕就怕奸邪如鬼。”
寧通道人看似無意地瞥金光真人一眼,道:“金光峰主好興致,這上元佳節不待在峰上與弟子門人同聚,來到老道這孤零零的紫霄宮,倒是令老道詫異。”
金光真人笑道:“金光知曉掌門孤身鎮守紫霄宮,于是帶來一壺好茶,與掌門共飲。”
“哦,什么茶?”寧通道人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掌門請看。”金光真人伸手一送,托在掌心的一把朱泥大紅袍壺就凌空飛落到寧通道人手中。
寧通道人打開蓋子,一股馨香撲鼻,如蘭似麝,他撫摸壺身,再次感嘆道:“陳腐了百年的朱泥,溫潤如玉,尋常品壺者眼中的無價之寶,泡養了怕也有上百年了,茶是清明前的觀音韻,佛道養茶之功,于我道家沖和又別有一番不同,壺好,茶更好,只可惜所托非人。”
金光真人面色微變,很快又露出微笑,道:“掌門說笑了。”
卻見寧通道人嘴角的微笑漸漸變化,嘲弄之意盡顯于外,道:“若是這壺觀音韻里沒有毒神花的汁液,老道還能在最后品一壺好茶,只可惜,你連這最后一點情誼也沒有留給老道。”
聞言,金光真人瞳孔猛地收縮,居然被察覺到了。
寧通道人嗤笑道:“金光,你身為靜字輩,寧字輩的時代于你而言,還是有些遙遠的,你大概不會想到,當初若非是成為武當七子之首,丹灶峰峰主之位,該是由老道來繼承的,當初,丹灶真人善丹藥,老道偏左,恰恰善丹毒,真是令人懷念的歲月。”
什么!
這一下,金光真人臉色終于變得有些難看,道:“金光不知道掌門在說些什么,茶是門下弟子搜集敬獻的,恐怕是有什么左道旁門動了手腳,所幸掌門精通藥石,倒是我武當之福。”
“毒神草,天地靈物中罕見的毒物,于尋常生靈而言,不過是精氣大補之物,唯有成就元神者,一旦沾染毒神草,元神麻痹,再不能把握一分元神意志,乃至七七四十九個時辰之內沒有伴生的解神花服下,元神潰散,形神俱滅。”
不理會金光真人,寧通道人徑直開口道:“毒神花難得,大漢立國五千多年來,出現的次數不足十次,僅次于延壽靈藥,尋常旁門左道能有這樣的底蘊,也算是機緣造化驚世,那可就不是什么旁門左道,而是妖魔邪祟。”
聽到這里,金光真人終于變色,不再抱有半分僥幸,他深吸一口氣,就露出冷笑,道:“掌門眼力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不過掌門已經過百歲,這天下終究是要交給后輩子弟的,金光自認還有幾分潛力,修為也勉強足夠,不若掌門禪位于金光如何,金光保證,此后武當一定在金光手中發揚光大。”
“發揚光大?”寧通道人冷冷道,“交給你這樣當初動了真武七截劍陣陣眼之一,放出六天魔皇的叛逆之徒?你的臉皮,看來比三位神龜前輩的龜殼還要厚。”
這一下,金光真人就心中一沉,道:“看來掌門知道的東西很多,不過又能改變什么呢?”
寧通道人眼中露出痛惜之色,沉聲道:“金光你真是罔顧你師父寧玉師兄的教誨,即便是當初你打壓異己,壓迫青羊峰一脈,老道也看在寧玉師兄戰死西海邊疆,幾番忍耐,就是希望有一天你能幡然醒悟,不再計較個人得失,沒想到你變本加厲,更勾結伏魔峰封印的六天魔皇,你難道不清楚,人世間有一條大界不能夠逾越,那就是你是人!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魔有魔道!人妖魔不兩立,非是善惡之分,而是種族之分!”
“掌門你真是迂腐的老頑固。”金光真人露出不屑之色,道,“這世間萬靈,不過強者劃定秩序與生存之界,哪里有什么種族之分,成圣成神,不過一念之間,哪有什么善惡,只要能夠通達大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也是尋常罷了。”
“看來你已經墮入魔道了,老道能夠感到,你體內深藏的魔性,你的道意已經式微。”寧通道人沉痛道,“如此看來,便是寧玉師兄九泉之下不得安穩,老道今日說不得也要清理門戶,還武當一個朗朗乾坤。”
金光真人不以為意,道:“掌門你的眼界也就局限于此,殊不知我道魔一體,非道非魔,等到哪一天真的道魔合一,便是神功大成之日。”
“狂妄不自知!”寧通道人喝道,“多少人族先賢,你以為他們沒有嘗試過,多少人倒在元神之路上,才有了而今我人族的純陽天命之路,今日老道就讓你知道,什么叫可笑不自量!”
“可惜,掌門你的對手不是我。”
金光真人開口,沒有半點怯意,但見身前虛空扭曲,一名持幡的紫衣少女與一名身著錦袍,坐著輪椅,蒼老得不成樣子的老人出現在這紫霄宮前的廣場上。
“欲魔宗主!”寧通道人面色微變,道,“沒想到你還沒有坐化。”
紫檀木輪椅上,錦袍老人如枯石般的聲音響起,道:“寧通老牛鼻子,本宗也是在等著送你上路的那一天,看來這一天已經到了。”
頓了頓,這位欲魔宗主抬頭看天柱峰頂,陰霾如霧,遮蔽明月,如將死夜梟一般枯槁的聲音再次響起:“子時已至,寧通老道,你武當已是窮途末路!”
轟隆隆!
老人話音剛剛落下,整個四百里武當山劇震,山石滾落,大地開裂,蟄伏的群獸驚恐嘶鳴,仿佛末日到來。
“發生了什么事!”
“不好!”
諸峰弟子、執事、護法、長老全被驚動了,幾乎所有的峰主真人都凌空而起,感受到真武七截劍陣的震顫,這座沉眠了數千載歲月的絕殺大陣,今夜竟然生出了瓦解的趨勢。
陣眼完好,卻開始了莫名的崩潰,一股死寂之意自天柱峰金頂之上散溢開來,濃得化不開的死意,如潮水一般淹沒了整個武當山。
“宗師!”
“三瘋師叔!”
一干峰主真人反應過來,就大驚失色,這股死寂之意的來源如此明顯,在很多典籍中都有記載,這分明就是武道高手將要坐化之前的前兆。
不可能!
諸武當元神都有些失神,甚至有些心慌,這可是他們武當定海神針一般的存在,鎮國大宗之所以稱之為鎮國大宗,便是因為有著天命宗師的存在,天命之高比天更高,所以才有鎮國之名,很明顯,任何一尊天命準圣,都擁有著鎮壓一國一朝的偉力,足以左右天下大勢。
下一刻,諸武當峰主元神就出現在了天柱峰紫霄宮前。
在看到金光真人與其身前的紫衣少女以及坐著紫檀木輪椅的欲魔宗主之后,先是一愣,既而看到掌門寧通道人痛惜以及變得前所未有凝重的臉色,就隱隱明白了什么,以掌門神劍懸頂而面不改色的心境,出現這樣的神色變化,除了說明眼前的變故之外,那就只有一點。
金頂之上,掌門恩師,那位三瘋師叔,真的要坐化了。
“金光,你居然引狼入室!”
這是天獅真人,這位老道眼中露出難以置信之色,他與金鎖峰上代寧玉真人乃是一師之徒,是以對于金鎖峰一直親近有加,連帶著對于金光真人,也是愛屋及烏,哪怕是青羊峰那位小神仙聲勢最為隆重之時,也依然選擇共進退,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眼下這位師侄峰主,居然蒙蔽真武七截劍陣,引魔門大敵入山。
而此刻金頂之上,三瘋師叔現出坐化之象,魔門中人恰恰在此時到來,其中若是沒有什么瓜葛,天獅真人根本不信。(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