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邊總督府,賓客連續散去,那些晚來的官員很快便從他人口中得知此次會議精神。
待人走光后,總督衙門開始收拾桌椅板凳,云柳回來通稟沈溪城外的情報,順帶告知朱暉的動向。
“……大人,傍晚時保國公幾次想出府,皆被我總督衙門派去的親兵阻止,如此一來,我等無疑與之撕破臉皮,不知接下來他還會使出什么陰招。另外,若朝廷使節到來,不知當如何安排迎接事宜?”
云柳對沈溪的能力無任何懷疑,她擔心的是朝廷派來的欽差不給沈溪面子,以至于總督府方面處處被動。她想提醒沈溪做好接待準備,于是以請示的方式說出口。
沈溪顯得漫不經心,道:“現在尚不知道朝廷派來三邊的欽差是誰,不過已經知悉,派去宣大地區的人分為兩撥,一撥是調查大同巡撫劉宇是否有貪贓枉法和行賄之事的東廠和錦衣衛人員,而戶部和兵部派去的官員則負責整頓邊務……說是整頓,其實就是清查錢糧問題。”
云柳皺眉:“廠衛的人好應付,但若是戶部和兵部之人,問題就有些棘手了。”
沈溪抬頭看了云柳一眼,他知道云柳出自東廠,清楚東廠和錦衣衛內部是個什么情況,這些處于陰暗世界的人都很勢利,貪污成風,根本無人管轄。
若這些人前來,沈溪只要打點得當就不會有太大問題,而朝廷六部派來的官員卻很難纏,尤其是那些自命清高的官員,這些人明明在享受制度帶來的利益輸送,卻可以道貌岸然指責地方官員不作為。
五十步笑百步。
沈溪道:“弘治八年馬老尚書主導西北戰事以期光復哈密時,宣府錢糧出現問題,陛下委派的是后來的兵部劉尚書前去核查,當時是掛戶部侍郎、右副都御史銜前往,如今西北問題雖不比當時情況嚴重,但朝廷要處置,基本也會以等同待遇委派官員,估摸是以朝中閑置老臣掛戶部官銜前來,這些人因疏離官場日久,跟朝中利益關系不大,更容易應對些。”
云柳點頭:“看來大人早就做好準備。”
沈溪笑了笑,搖頭道:“其實誰來都一樣,無非是看欽差是要一查到底,還是想找幾個替死鬼頂缸。如果是前者,問題可能會嚴峻些,連我這個看起來牽連不深的新任三邊總督都會有麻煩,必須先把自己摘出來。若是后者,就容易許多,但也要防備事情出現反復……”
云柳道:“其實相較于二者,最怕的還是朝廷派來的使節是御史言官充任,盯著一兩點不放,沒事也會出問題。”
沈溪搖頭嘆道:“是不是已無所謂,本官坐得直行得正,不怕陰險小人暗中使壞。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讓朱暉離開延綏,同時防止宵小趁機挑唆告狀……酒桌上我已下最后通牒,若一些人鋌而走險,妄圖跟朝廷檢舉將我拉下水來,也很麻煩。”
“自明日起,三邊之地所有城塞均以徹查韃靼人細作名義,對進出信件進行管制,正好我想知道,這里的水到底有多渾。”
云柳并未從沈溪口中得到如何招待朝廷欽差的答復,但還是恭敬行禮:“是,大人。”
臘月二十九,京城。
謝遷正在文淵閣處理朝事,為年初休沐作準備。
劉大夏離開京城后,謝遷突然感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之前最親密的政治盟友,馬文升和劉大夏均辭官回鄉,朝臣,包括張升、韓文等人也已撤換離京。
在劉瑾派人“查無實據”后,抵達京城等候差遣的劉宇順利自劉大夏手中接過兵部尚書之職,剛開始謝遷還沒覺得有何不妥,結果幾次朝會劉宇全都站在劉瑾的立場說話,這才知道,這位文官集團的中堅人物不知何時改換門庭成為了閹黨一員。
謝遷懊惱無比,他發現之前自己在朱厚照面前沒有大力挽留劉大夏千錯萬錯,隨著內閣票擬受到司禮監嚴重掣肘,同時劉宇還時不時上幾道奏疏惡心自己,謝遷對于朝事越發感覺力不從心。
四天前王華請辭還鄉的奏疏獲得朱厚照朱批通過,不日將離京返回浙江余姚老家。謝遷內心一片悲涼,覺得自己這個內閣首輔未必能做長久,因為王華可說是弘治朝末年入閣人選中呼聲最高的一個,他的致仕是對文官集團最大的打擊。
如今內閣中是謝遷、焦芳和王鏊的組合,三人辦事能力各有高低,雖然能讓朝廷維持正常運轉,但始終不及劉健、李東陽和謝遷的鐵三角,尤其焦芳事事征求劉瑾意見,而王鏊處理奏本時很多時候力不從心,更讓謝遷心煩。
“……差不多年后,就該再舉薦一兩人入閣,再這么下去,怕是要不了多久朝政便會為劉瑾把持。”
謝遷已做好準備,年初舉薦官員入閣,但他又怕皇帝不肯接受他的提議。
關于清查西北錢糧弊政,謝遷覺得既然是沈溪主動提出,一定會作好防備,不至于出什么偏差,而且朝廷派去的“欽差”還跟沈溪有一定交情,他覺得沈溪更不會在這問題上栽跟斗。
謝遷心道:“再過一兩年,朝中基本能實現平穩過渡,沈溪這小子在地方也如魚得水,只要他能把西北經營好,是否回朝擔任六部部堂,或者干脆入閣,關系已不大……”
“但最好在老夫在朝時,便將劉瑾斗倒,如此才能放心讓沈溪回朝入閣接我的班。以他的年歲,遲早能在內閣混個首輔的位子,就算那時我已作古,也不枉為大明培養出一個人才。”
午時剛過,謝遷已把所有積壓的奏本票擬完畢,然后找來王鏊和焦芳,做一些事情作出交待。
但凡年初公文,事情不是很大的都可以先壓下來,等正月十五后再集中進行處理,如果是緊急軍務另當別論。年初這段時間,內閣會由焦芳和王鏊輪班值守,謝遷作為首輔不參與輪值。
隨后,謝遷又單獨跟王鏊商量了下,讓誰入閣比較合適。
以王鏊的意見,首推梁儲,其次是楊廷和,至于靳貴等后起之秀則太過“年輕”不那么合適。
由于劉瑾權勢熏天,內閣全面失勢,王鏊也萌生退意……能在有生之年當一回內閣大學士,在王鏊看來已是此生無憾,但他舉薦的幾人,謝遷都不是很滿意。
謝遷最想拉到內閣的還是沈溪。
一邊想讓沈溪在西北歷練幾年,一邊卻又想把沈溪調回京城來一起對付劉瑾,謝遷內心非常復雜。
至于讓沈溪擔任兵部尚書,謝遷一直不太贊同,作為翰苑之臣自有驕傲,他希望沈溪能繼承衣缽,而不是當六部部堂。
謝遷問道:“難道除了這幾位,就沒有別的人選?”
王鏊想了想,道:“難道讓世賢入閣?”
世賢是禮部左侍郎李杰的表字,謝遷聽到這名字,心中多少有些惱火,因為此人跟宦官走得很近,素來為他不喜。
但仔細一想,李杰雖然跟宦官關系密切,但跟劉瑾卻沒什么聯系,真正跟李杰關系密切的太監是戴義和張苑等人。
謝遷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可以聯絡張苑等跟劉瑾有積怨的太監共同對付劉瑾。
“再議吧。”
謝遷顯得漫不經心,“年后我親自問問陛下的意思,總歸出自翰林院的東宮講官比較合適……我在朝中怕是沒多少時間了,若不能在這一兩年內把新人推薦入閣,到頭來讓閹黨賊子做了首輔,那我可就是大明朝的罪人了。”
王鏊聽到這話,臉色異常難看,因為謝遷所指之人明顯就是焦芳。作為同僚,王鏊不想就這個問題多說,于是道:
“于喬,無論誰入閣,最好莫鬧出糾紛來,如今陛下……可是很寵信一些人,你莫要跟其正面對抗,造成朝廷內亂,實在沒甚必要。”
謝遷冷笑一聲,他跟王鏊想法不同,但他不會出言指責。
王鏊屬于老好人,不會跟誰爭,但換句話說就是容易對各方勢力妥協,并非謝遷欣賞的類型,而謝遷青睞有加的沈溪,如今在他眼里鋒芒畢露,希望磨礪一番后再回朝承擔重任。
關于入閣人選,謝遷只是單獨跟王鏊談過,但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劉瑾多少聽到一些風聲,知道謝遷有意推新人入閣,既然謝遷有所動作,他也不會閑著。
“……謝老兒在清查西北錢糧弊政上擺了咱家一道,咱家會在入閣人選上跟你妥協?你推薦誰,咱家一律不允,看你怎么辦!”
劉瑾想在翰林院中找個既德高望重,還能聽自己話的人選,推舉入閣,但可惜他發現,翰苑出身的官員大多不識相。
就算有個焦芳,對他也是陽奉陰違,暗地里拉攏一些文官準備自成一系。當然,朝中對劉瑾巴結的官員多的是,可惜這些人沒有翰林的身份,無法入閣,對此劉瑾沒有好辦法,只能把自己的妹夫孫聰叫來商議。
孫聰見到劉瑾,問明情況后,他也沒轍,雖然劉瑾老奸巨猾做事無所不用其極,但孫聰自己卻是恪守禮法的讀書人,孫聰沒有在劉瑾面前提那些陰損招數,很多建議都遵照朝廷典章制度辦事,因而劉瑾執政初期,做事呈現出一副有條理的模樣。
“公公要推舉內閣人選,不妨從東宮講官入手,若上了年歲的人不肯屈從,就只有從年輕講官中挑選……”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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