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回了趟京城,卻沒有進家門。
事情也是在一天后,也即二月二十才為沈家人所知,還是通過馬九和小玉夫妻轉告……馬九被準允回家省親,小玉旁敲側擊問出沈溪曾回城之事。
小玉本未想過消息會泄露出去,但奈何她把情況告之謝韻兒后,很快便在沈家傳開,連周氏也知道沈溪出城后又回城,氣得不輕。
周氏帶著一雙兒女上門,到兒媳也就是謝韻兒面前說閑話:“……憨娃兒愈發不像話了,回城也不到家里看看?他不惦記爹娘,總該惦記妻兒老小吧?還是說他帶了兩個出去,便覺得剩下的不重要了……”
周氏想跟兒媳找尋同命相連的感覺,所以憤怒只針對沈溪,不是針對謝韻兒。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和謝韻兒都是被沈溪冷落的可憐人。
謝韻兒沒好氣地道:“娘,你瞎想什么呢?老爺在外一定有重要事情處理,而且他現在身體不太好,回不回來有什么關系?家里沒什么事情,老爺不是還派人回來問過家里的情況了么?”
“派人回來,是小玉無意泄露的吧?”周氏的目光找尋小玉的身影,卻沒有任何發現,顯然有意避開了。
謝韻兒道:“不是小玉,老爺確實專門派人回來問過……您想啊,家里如果有事,難道他會不知?娘,你別太操心了,過段時間他自然就會回來。”
周氏不滿地道:“你這一句一個老爺,娘聽了心里不舒坦,他年歲才多大就稱老爺?還是稱呼憨娃兒,要不你叫他夫君或者相公都行……咱娘兒倆還見外嗎?”
謝韻兒搖頭:“家里規矩是怎樣便怎樣,娘不妨先回去,有事情兒媳會跟您說。”謝韻兒不太想接待周氏,如今沈溪不在家,婆媳間明爭暗斗,周氏看起來潑辣,但她要對付謝韻兒并不容易。
如果謝韻兒是那種潑辣罵街的性格,周氏倒能舒心些,大不了對著吵,然后就有分出個結果。可這位沈家的女主人根本沒那么大的脾氣,就算有也會藏著掖著,如此一來周氏難以找到謝韻兒痛腳,再加上還得巴結兒媳讓其輔佐自己兒子,以至于周氏的潑辣對謝韻兒完全無效。
“不走不走,今天咱娘兒倆坐下來好好說說,成天在家帶孩子,煩透了,兩個小家伙一點兒都不讓人省心……”
周氏耍賴一般找來凳子,坐到了謝韻兒對面,準備好好訴一下苦。
謝韻兒沒有勉強,問道:“娘若是覺得小叔和小姑不好帶,不妨留在這里,娘自行回去便可,兒媳幫您帶幾天。”
周氏愁眉苦臉道:“也不完全是因為兩個熊孩子,還有他大伯大娘,這兩位一到京城就給為娘找麻煩,你不知道他們現在每過幾天就會到我那里,說是要給老大安排差事,他們也不想想他兒子是什么德性,連個秀才都考不上,能做什么大事?也就是給人當帳房的命……”
不知不覺,周氏開始數落起沈家人來,尤其是曾經欺負過她的大房中人,更是讓她看不過眼。
以前大房留在寧化,隔得老遠,見不著人,周氏自然而然沒什么煩擾,但現在情況不同,寧化沈家已是過去式,沈家各房全都搬到京城來了,謝韻兒對大家族的事情管得很少,基本都是由周氏出面協調,讓周氏遭遇許多煩心事。
謝韻兒道:“老爺說過會給幾位叔伯安排差事,不過年后這些天,老爺要么養傷,要么忙于公務,根本沒騰出手來,等忙過這段時間吧,總不至于讓沈家人去軍中效力!老爺近來一直都忙著打理軍中事務,需要的全是有這方面特長的人……”
周氏沒好氣地道:“最好讓家里那些好吃懶做的家伙充軍,累死他們,才知道吾兒做事沒他們想象的那么容易……他們以為憨娃兒在衙門天天吃香喝辣,卻不知為朝事東奔西走,這沒考學時經常能見到爹娘,中狀元后,娘想見他一面都難,這世道也是不公!”
謝韻兒微笑道:“總歸有得有失,娘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天下誰不羨慕娘,能生出狀元郎來,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誰稀罕他們的羨慕,娘只要一個能守在身邊,有孝心且懂事聽話的好孩子,但也別跟他弟弟一樣沒本事,整一個窩囊廢。”周氏仍舊在罵,這次沈運遭殃了,“也是他大哥鬧的,鄰里都說他大哥把弟弟的聰明給搶走了,不然一個娘生的,怎么相差這么大?一個能中狀元,人中龍鳳,另一個卻是條蟲!”
謝韻兒不由莞爾,她聽出來了,周氏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邊說不要求兒子有多大成就,一邊卻嫌棄二兒子不夠機靈。
謝韻兒心想:“就算要怪有人把十郎的聰明才智搶走,也不該怪到相公頭上,一起出生的亦兒不是責任更大?”
雖然謝韻兒心中有不同想法,但在周氏面前,她不會反駁,因為她聽出來了,周氏嘴里全都是牢騷,主動搭話引發對方興趣那就是給自己找麻煩。
作為一個賢妻良母,謝韻兒懂得如何當一個好兒媳,刻意避免點燃周氏這個炸藥桶,在處理家務事上基本能做到游刃有余,她仁智賢明,貞順節義,讓周氏找不到發作的機會。
“娘,時候不早,一起吃頓便飯吧,老爺不在家,我和小文每天沒什么事情做,有娘在也熱鬧一些。”謝韻兒笑道。
“不是有娘熱鬧,而是多了兩個熊孩子,想清靜也難,唉!如果亦兒是男娃就好了,她那股機靈勁,什么東西一學就會,跟她大哥一個樣……倒是她弟弟……唉!”周氏說到后面,又開始唉聲嘆氣起來。
飯飽后,沈亦兒拉著沈運出去玩,尹文因為懷孕要回屋養胎,只有謝韻兒和周氏留在后堂休息。
就算謝韻兒是沈溪的正妻,一家主母,但為了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同時為打發寂寞,也會做一些刺繡。午飯后她通常不睡午覺,而是留在后堂做刺繡。
周氏在旁看了一會兒,不時指點,最后感慨地道:“娘年輕那會兒,繡活也很好,十里八村誰不知道?真是便宜憨娃兒那不爭氣的老爹了。”
謝韻兒笑道:“娘年輕時必定風華絕代。”
“那當然。”
周氏顯得很自豪,“咱認識那會兒也不老嘛,你應該知道,這才過了幾年事情就大變樣,故人不在了,生活環境變好了,以前就在鄉村里起早貪黑過日子,現在居然夜里能點上幾座燭臺,把家里照得透亮……嘖嘖,換作十多年前,誰能想到呢?”
謝韻兒臉上的笑容略微黯淡,因為周氏提到故人,她不自覺便想起曾經跟她們親密如姐妹相互提攜的惠娘。
周氏道:“日子好過了,可事情也多了,憨娃兒還不能時常回家,你說他若是不當什么朝官,做個清貴的公侯,是不是每天都能留在府上?”
“娘,這些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謝韻兒提醒道,“按照《大明律》,凡文官非有大功勛者不得封侯。老爺作為文官一員,必須謹言慎行,否則就是僭越,會被人彈劾,丟官去職。文官通常只能當什么少傅、太傅,或者掛什么上柱國尊號……都不能世襲。”
“有這么嚴重?沒事,我也就說說罷了,你別太往心里去……不過你不也說了嗎?只要建立功勛便不在此例,如果憨娃兒領軍打贏韃子,出將入相,鏟除大明宿敵,不就有機會封侯了?呵呵。”
周氏現在也知道收斂了,得罪皇帝之后,她明白有個當大官的兒子不盡都是好事,不能跟以前一樣隨便撒潑,因為指不定府上來個什么人就是皇帝王爺。
謝韻兒忽然想起什么,問道:“對了,之前不是說六叔那邊有消息了么?這次會試,他可有主動跟家里聯絡?”
周氏搖頭:“沒見到人,四房還在找,誰知道去哪兒了?不過有福建舉子說看到他進了考場……想來也是,想六郎寒窗苦讀十數載,不考進士還能做何?難道去當個教書先生?舉人可都是官老爺,咱一門出兩個官老爺,旁人那叫一個羨慕……”
周氏廢話很多,謝韻兒沒太往心里去,不過關于六郎沈運的事情她大概也明白了,那就是至今仍舊沒回沈家。
至于沈運是否知道沈家闔家到了京城不得而知,以沈家費盡心思找尋都不得,甚至連沈溪都不知行蹤,謝韻兒就明白沈運是有意躲避。
謝韻兒心道:“看來相公說的對,六叔這個人好勝心太強,應該不想受相公恩惠,想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上榜……但這年頭要考進士談何容易,難道一天不中,就一天不跟家里人往來?他在外求學,從未考慮子嗣傳承,這算怎么個說法?”
周氏道:“別人家里的事情咱們不摻和,好兒媳,你可要把家事處置好,咱沈家要多添幾個男丁才行,你看為娘我都有兩個兒子,你們到現在還沒給他生下第二個兒子,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如果不行的話只能讓他多納妾,不是還有曦兒么,府上丫頭片子不有的是?她們沒一個能影響你正妻的位置……”
謝韻兒面色大囧:“娘,您在說什么呢,兒媳知道分寸,不用您說也知道為沈家香火興旺做貢獻。”
沈溪出城后,又是十天沒消息。
京城內以謝遷為首的文官勢力似乎都淡忘了沈溪這個人,此時缺少錢糧供應的兵部衙門運轉正常,兩位侍郎陸完和王敞自如地處置公務,幾乎沒有任何政事積壓,至于背后是否有沈溪發力,無人知曉。
眼看已到二月底,大江南北已是春暖花開,北國京城也開始有了春的氣象。
朱厚照這些天玩得很盡興,在沒有沈溪管束的情況下,他幾乎天天出宮見蘇通和鄭謙,打得火熱,朱厚照如愿以償交到兩位不知他身份的酒肉朋友。
眼看就要到會試放榜的時間,朱厚照本想把梁儲叫來問詢一下蘇通和鄭謙的考試情況,順帶賜二人進士出身,但考慮到可能涉及君王威嚴,又猶豫起來。
這天朱厚照又出來跟蘇通和鄭謙喝酒,蘇通在酒席上沒有問放官的事情,因為這會兒沈溪杳無音訊,在他看來還是沈溪這個故友要靠譜些。
蘇通問道:“不知遲公子可有沈大人下落?沈大人說是出城養病,中間回京城一次,與我等暢飲,再之后……就沒消息了,莫不是沈大人那邊出了什么變故,或者是去幫陛下做一些機密的事情遲遲未歸?”
朱厚照笑道:“別的事情我不知,但沈先生的事情,我卻清楚得很……你們算是問對人了。沈先生出城,是幫陛下練兵,你們也知道沈先生喜歡弄火器,這次他訓練的火器營應該算是大明立國以來實力最為強勁的部隊,如果發揮正常的話,一百人的火器營,應該能抵擋一千韃靼兵馬……”
在蘇通和鄭謙面前,朱厚照老喜歡吹牛,他本來說的都是實話,但在蘇通和鄭謙看來不可信,畢竟他們不知朱厚照的真實身份。
朱厚照以“遲公子”的名義說出這些話,根本就不會被蘇通和鄭謙采信,二人對視一眼,覺得朱厚照這牛皮吹得有點大,畢竟借著酒勁,二人平時也會吹牛,但尚未到朱厚照這么夸張的地步。
鄭謙問道:“那沈大人幾時能回京?他乃兵部尚書,長時間不在衙門坐鎮……能行嗎?”
“對啊,遲公子,你不是說有沈大人的消息,他現在何處?可否給我們個準信?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明日出城去見見他。”蘇通心里沒底。
他之前跟鄭謙說過,如果完全依靠“遲公子”給他們放官不現實,必須得找到沈溪這個真正的靠山,若沈溪長久不回,意味著二人不會得到任何官缺,就算有官缺他們也不會應下來,因為只會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
朱厚照思考一下,道:“我記得先生說是三月份回來,至于是中旬還是下旬給忘了,之前沈先生送回一封信報平安……擰管家,你可知道是什么時候?”
朱厚照朝站在門口的小擰子呼喝著。
小擰子回過神來,道:“公子,小人不記得了。”
“沒用的東西,問你件事都記不得……兩位仁兄,你們不必多擔心,總之沈先生會及時趕回來,時間不會超出三月。”朱厚照笑著安慰,“你們不必把沈先生回來與否看得太過重要,距離會試放榜還有兩天,指不定你們就中了進士?到時候你們還要參加殿試,正好等到沈先生回來……哈哈。”
朱厚照的話,沒得到蘇通和鄭謙認可,二人臉上均露出復雜的神色。
鄭謙嘆了口氣道:“這些日子忙著吃喝玩樂,學業全耽誤了,如果這次不中的話,下次恐怕更費事……如果能放個官缺倒是不錯。”
朱厚照問道:“舉人能放什么官?”
蘇通回答道:“舉人最好也就知縣了吧?其實兩榜進士都未必能拿到知縣的實缺,除非是那些偏遠沒人去的縣,比如說川滇貴或者閩桂之地,不過如果能當到汀州府下轄的知縣,倒也極好。”
鄭謙搖頭苦笑:“那怎么可能?汀州府下面幾個縣,如今都不算偏遠縣,過去幾十年,極少有舉人去汀州地方任知縣,就算偶爾有,也只是臨時委派,朝廷之后都會調進士擔當,如今汀州府幾位知縣也都是進士出身。”
“對對,想當汀州府知縣,難度太大了,不過如果能當個縣丞也不錯。”蘇通道。
朱厚照笑著說道:“知縣是吧?舉人也能當么?那好說,汀州府是一個府是嗎?下面幾個縣?”
“遲公子何故要問這個?”鄭謙好奇地問道。
朱厚照皺眉道:“你們不是想當汀州府下轄的知縣嗎?我跟你們問清楚,回去后好給你們安排。”
蘇通苦笑道:“汀州府知縣,可不是隨便能當的,我二人沒那么貪心,只要能當個縣丞便可,或者留在京城六部及寺司衙門發展,前途更佳。”
朱厚照這會兒喝得醉醺醺的,一擺手:“我說你們能當就能當,這有何難?我回去后便找人去問,一定能讓你們如愿當上,進士不敢保證,當個知縣綽綽有余。”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