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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三八章 煩惱

更新時間:2019-06-06  作者:天子
沈溪過來,不僅僅是為了吃頓家常便飯,更多是要跟惠娘坐下來敘敘家常。

不過惠娘這會兒并不太想說什么,之前要說的在居庸關已說得差不多了,對她來講時隔不到一月,便能再次見到沈溪已經心滿意足,有什么話也要等到閨房再說。

“時候不早,老爺不先進房?”

吃過晚飯,東喜和隨安都沒退下,看起來是在照顧沈泓,其實是惠娘刻意留下她們,等沈溪最后做決定,是否要收下這對姐妹。

沈溪道:“這天都沒黑,能說不早了?平時這會兒你們不會都睡下了吧?”

李衿笑著解釋:“回到京城,一家人團聚,坐下來說說話才是正理,誰著急休息啊?”

沈溪點頭:“確實如此,不過這院子看起來有些破敗,沒什么娛樂設施……看來我得為你們找個大些的宅院,讓你們可以過得更舒服自在……”

“不勞老爺費心。”

惠娘正色道,“這京城內的大宅子,都有名有姓,若被人察覺端倪對老爺不利……其實就這樣的四合院也挺不錯的,主臥、客廳、廂房、廚房一應俱全,這身邊沒什么人,就幾個丫頭,妾身跟衿兒也不需要太多人伺候,自力更生才能豐衣足食。”

“嗯。”

沈溪微微點頭,未置可否。

惠娘又道:“之前妾身本已準備回南方過冬,卻被老爺留了下來,不知妾身跟衿兒幾時才能回南方?”

“過了年再說吧,那邊的生意暫時用不到你們。分別日久,多聚幾天都不行嗎?”

沈溪牽著惠娘的手道,“在京城難得有如此悠閑的時光,我想跟你們多待幾天,泓兒也該有個弟弟了吧。”

沈溪留在惠娘處,是想享受一下天倫之樂,無論惠娘平時表現得多冷漠,至少她跟沈溪間的關系無法改變,沈溪總需要拿出真心來維系這段感情,而且他過來更多是想盡到自己丈夫和父親的責任。

惠娘說話時,有意無意將話題轉移到沈泓身上,不但涉及兒子健康成長,也包括未來的學業,說到底惠娘更希望兒子得到應屬于他的身份和地位,而不要跟自己一樣只做個見不得光的人。

沈溪大概明白惠娘之意,卻沒有點破,有些事對沈溪來說很難解決,諸如如何定義惠娘和沈泓的身份。

李衿道:“老爺,那些佛郎機人想跟咱做長久生意,而不是一竿子買賣……要不,咱也派人到佛郎機國,買一些貨物回來,省得定價權都掌握在他們手上?”

李衿談起生意上的事情,更多是想岔開話題……李衿很懂事,她知道惠娘的執著,簡直執拗得要命,她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卻希望兒子擁有,變相是在為難沈溪。

“說什么胡話呢?”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道,“佛郎機國距離大明數萬里,出去一趟這輩子能否有命回來都不知道,而且以之前得到的情報看,佛郎機人運來的東西,并不是他們本國生產制造,都是從別的地方得來……倒是朝廷可以組織強大的船隊,出海去將那些海上的小國一一接管下來才是。”

沈溪笑著說道:“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回頭可以考慮下,直接跟陛下請示建造大型船只,然后派出艦隊出海,一支裝備新式火器的船隊可以在數年時間內征服海外諸多海島,為大明開疆拓土……到時候可以在這些地方開采礦物,種植糧食,解決大明物資供應不足的問題。”

惠娘嚇了一條,連忙道:“妾身不懂這些,老爺千萬別將妾身的話當真,朝廷作何輪不到妾身來做主。”

或許是意識到沈溪真有可能向朝廷提出如此建議,惠娘馬上推翻自己的想法,明顯不想招惹上麻煩,又或者背上什么思想包袱。

沈溪一看之前關于沈泓的話題不再延續,便打了個哈哈道:“喲,外面已完全黑了下來,時候的確不早了,咱們該進房休息了……有事等明天再說吧!”

李衿眉開眼笑:“如此甚好……姐姐,咱們進房去?”

惠娘卻有些不甘心,道:“老爺明早就會回沈家,今日雪下得大,臥房那邊還沒生火,太過寒冷,需要有人先去預熱,畢竟炭火盆子不能隨便放在臥榻邊,得讓房里慢慢升溫……讓丫頭們先去處置吧,妾身還有話問老爺。”

李衿吐吐舌頭,坐在一邊不再言語。

“隨安,東喜,你們先去臥房生火,然后上榻把被窩焐熱,我們等些時候才會回房!”惠娘沖著兩個丫頭吩咐幾句,待二女退下后,坐直身體望向沈溪,目光中帶著些許幽怨,似乎就等沈溪給她做出解答。

沈溪有些驚訝地打量惠娘,做了個請的手勢:“惠娘有什么話,可以直接說出來,沒什么需要避諱的。”

惠娘神色間滿是倔強:“泓兒到現在都未在官府落籍,就算將來進學,也做不了官甚至連科舉都參加不了,走出去也會被人笑話……難道老爺不該為他做點兒什么?”

沈溪頷首道:“你們的戶籍,我早就派人解決了,之前已入籍粵省,現在只需遷到京城來即可……不過京城這邊盯著的人太多,最好落到京師周邊府縣,不在順天府范圍內即可……其中因由你們應該知曉。”

惠娘微微蹙眉:“妾身不是這個意思……老爺可否帶泓兒回府,讓他獲得個正式的身份?”

一句話,便讓大廳內的氛圍尷尬起來,就連李衿都覺得惠娘太過固執。

關于沈泓的身份問題以前惠娘沒怎么在意,但這次從大同回來后她心中的偏執似乎加劇,這也跟她年歲漸長,覺得自己難以固寵有關,女人到了這年歲就不得不為未來打算,惠娘不敢奢求沈溪未來能給她什么,她不會去爭,但她要為兒子考慮,將兒子的未來當成精神寄托。

沈溪嘆道:“關于泓兒的事,除非讓家里人知道他的親生父母是誰,才會真心接納他……這怕是惠娘你不想看到的一幕吧?”

“若是能給他身份,就算妾身死了也心甘情愿。”惠娘鄭重地道。

沈溪越發無奈了:“如此一來就只有一種方式,泓兒暫時以我義子的身份入沈府,我會給予他最好的教育,將來他可以跟沈家所有男丁一樣參加科舉,得到最好的庇護,只是……他會離開惠娘身邊,你真的舍得?”

“姐姐……”

以李衿對惠娘的了解,大概明白自己這個姐姐真有可能會這么做,不得不趕緊出言提醒,讓惠娘斷掉這個念頭。

顯然沈溪也不愿意讓惠娘繼續偏執下去,同時更多也是為他們母子考慮,如論惠娘心里有多大心魔,孩子總歸是無辜的,若讓沈泓進沈家,意味著這個兒子要跟母親暫時切斷所有聯系,甚至未來也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

現在沈泓年歲還小,背負的東西也少,一旦等沈泓長大,關于身份的壓力就大了,那時候再讓沈泓做出改變會很困難,如果讓他背負惠娘兒子的身份回到沈家,事情早晚會被人查知。

但若現在以另外一層身份帶回去,問題可以暫時解決,也會有更大的可塑空間,但這對惠娘太過殘忍。

“我……舍不得……”

惠娘遲疑半天后,終于訥訥說了一句。

等惠娘低下頭時,神色凄苦,一方面她想給沈泓最好的成長環境,讓兒子可以脫去私生子的包袱,未來有沈家的教育資源和背景,甚至可以承襲沈溪的一些蔭蔽,前途無量!但另一方面她又舍不得心頭肉,本來惠娘日子就過得凄苦,當她對于未來的希望只剩下兒子時,怎么都舍不得送別兒子。

沈溪心情終于好了些,又道:“還有一種方式,那就是你改頭換面進入沈家。不過,未來你的真實身份還是會被人知曉,以我現在的能力,足以確保你無罪,讓你在沈家獲得你想要的一切……”

“不,絕無此可能!”

惠娘決絕地道,“即便老爺現在可以讓妾身進沈家,妾身也不會回去,妾身本就不是老爺內室,而是在外奔波給老爺辦事的外宅,這里有衿兒,有隨安和東喜,還有那么多跟著妾身吃飯的人,妾身也算是撐起了一個家,哪怕這個家見不得光,但始終完整……只是泓兒不能屬于這里,他應該有更好的成長環境,讀書識字,走科舉之路,他雖然年歲小,但學習能力很強,未來前途可期。”

沈溪嘆道:“其實你還是放不下心中執念,不敢面對過往的人!”

一句話就讓惠娘滿心傷感。

沈溪的言辭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刀,直接捅在她心口最柔軟的部位。

但沈溪知道,要讓惠娘打開心結,就必須讓惠娘的舊傷疤揭開,放出里面的膿血,過往的事情越是不堪回首,越要直接面對。

沈溪道:“以前認識你人都以為你死了,將你供上牌位,卻不知你還好端端活著,甚至成為我的女人……其實現在的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們知道你活著,對他們來說就是最好的慰籍,時間可以化解一切,而不是繼續這么固執下去。”

“死了就是死了,永遠活不過來。”惠娘說了一句。

由于話題太過沉重,從沈泓的身份提到惠娘的前塵往事,氣氛壓抑至極。旁邊李衿道:“老爺、姐姐,咱們別說這個了,以前的事情就算過去了,提它作何?”

沈溪道:“你姐姐太過執著,其實我希望你們姐妹倆跟我一起回沈家,哪怕我背負世間罵名也無所謂,總歸只要能讓你們得到幸福,我可以付出一切代價。”

惠娘搖頭道:“不了,泓兒將來能讀書走科舉之途,就算他不在妾身身邊,妾身也覺得很欣慰……只要未來他有出息便可……至于他是否認我這個娘,其實并不重要。”

“姐姐,我可舍不得泓兒,他走了,這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有什么意思?”李衿悲切地道。

因為沈泓的存在,李衿付出很多也舍棄很多,她早就跟惠娘一樣將沈泓當作未來的倚靠,這是一個被寄予厚望的孩子,是她和惠娘共同的心血。

惠娘道:“衿兒,你有你自己的路,我年歲不小了,當初跟了老爺更像是一段孽緣,其實你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當老爺妾侍,進入沈家,那邊的生活可以讓你更安心,不必再跟我一樣東奔西走,到處流浪。”

“姐姐是要趕我走嗎?”

李衿突然間一陣傷感,二女感情很深,李衿在失去家族的依靠后完全將惠娘當作親姐姐看待,很多事都是惠娘一手為她規劃。

現在的李衿歸屬感很強,不但是沈溪給予她的,更重要的是惠娘和沈泓帶給她的,哪怕現在她知道家里人的情況,也明白很多事再也回不到從前,現在的李衿更想維持此時的生活。

沈溪嘆道:“非要說這些,都是我兒子,難道我會虧待泓兒?哪怕將來我帶他回家,就說是外室生的,誰能說三道四?”

惠娘搖頭道:“有老爺的聲威,沈家人自會屈從,但無法真心接納,這孩子將來不可能會得到別人的認可,走到哪里都低人一等……妾身不想給他戴上沉重的枷鎖。”

惠娘的心態,沈溪能理解。

為了兒子前途光明,惠娘甚至不惜讓沈泓離開自己,進入沈家,哪怕只是以沈溪義子的身份學習和追求功名,甚至不讓沈泓知道有她這個母親。

從某種程度說,惠娘的母愛是偉大的,但沈溪卻能感受到惠娘的自私。

“以后再說吧。”

沈溪皺著眉頭道,“至少現在我不會讓泓兒離開你身邊,讓他可以多接受母愛,將來他可以在你這里有更好的前途,未必需要到沈府去過一種缺少包容和愛心的生活。”

因為惠娘的身份讓沈溪心存疑慮,并不想讓惠娘或者沈泓去改變沈家現有的結構,以后或許可以,但至少現在不行。

惠娘突然間沉默下來,對沈溪拖延和敷衍非常滿意,她能表達抗議的方式僅僅是沉默,她明白沈溪了解她心中所想。

風雪越來越大。

窗外北風呼嘯,房間里卻暖意洋洋,沈溪沒有早睡的習慣,當榻間一切安靜下來后,他還在想關于惠娘和沈泓的事情,很多事讓他郁結于心,無法釋懷。

因為窗口風太大,丫鬟大晚上還出來幫忙封堵,沈溪見惠娘仍舊沒有入睡,不由道:“這里看來不適合你們,這兩天給你們換個住處,不需要有多好,至少要比現在更能遮風擋雨。”

惠娘搖了搖頭沒說什么,倒是一邊的李衿道:“老爺,外面一直都在傳,說您馬上要被封為公爵,那可是大明最高的爵位了,以后您就是國公爺?”

沈溪看了眼惠娘,微弱的光線之下,惠娘的面龐顯得不是很清晰,但沈溪能感覺到惠娘心中的憂愁。

沈溪心想:“莫不是惠娘知道我要封公這件事,希望沈泓能早點兒到沈家,將來至少也能靠襲爵來得到一定的地位?但大明的爵位始終只有嫡長子才能享有,沈泓作為庶子怎會有機會?”

即便沈溪不想分嫡庶問題,但這時代很多實際問題擺在面前。《大明令·戶令》規定:“奸生之子,依子數量與半分。”這意味著庶子的繼承份額只有嫡子的一半,只有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庶子才可以均分財產。

莫說皇族或者貴族,就算是普通農戶人家,也是嫡子擁有最高的繼承權,庶子通常是分得一小部分資產出去重新安家。

沈溪道:“很多事只是外界傳言,連我也只是在聽到消息,并沒有獲得證實。其實我跟陛下間還鬧出一點不愉快,因勸諫之舉,現在我還不得不在家中休養,陛下又怎會輕易賜爵?”

惠娘往沈溪身上看了一眼,又側過頭繼續對著窗戶方向,對她來說哪怕只是靜靜發呆也是一種抗議。

沈溪問道:“若我封爵,衿兒你高興嗎?”

“當然高興。”

李衿美滋滋地說道,“老爺封爵后,地位就會大幅提升,到時候肯定還會有田宅上的獎賞,到時候老爺在朝中會更加無往而不利……”

惠娘終于開口了:“又不是你的,你高興什么?”

李衿癟癟嘴不再說什么,沈溪皺眉問道:“非要分那么清楚嗎?之前不是已經讓人去順天府周邊買了幾百畝地?都是為你們準備的……以后不都落到泓兒頭上?至于店鋪,也可以多買幾間,這都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你們替我做了那么多事,現在戰爭結束,不需要太多開銷,你們也盡可能多為自己積攢些家底。”

惠娘道:“那些都是老爺的東西……老爺不要輕易賜予,妾身跟衿兒都承受不起。”

說話時惠娘好像還在發脾氣,這也是少有的情況,以前見了沈溪她還是能恪守一個婦人的本分,對一家之主尊重有加,不會太過忤逆,但這次因為自己兒子的前途問題,她開始犯擰。

沈溪發現惠娘倔強起來時,根本沒法講道理,以前便因此而落罪,多得沈溪想法才保住一命。

沈溪沒有回答惠娘的問題,繼續問李衿:“現在賬面上有多少銀子?”

李衿道:“老爺還是問姐姐吧,姐姐對賬目的情況更清楚,奴只是幫忙核算,其實很多賬目都沒過奴這邊。”

李衿這么說有推脫的意思,既然看出惠娘心情不好,她可不想繼續開罪這位頑固的姐姐,不但沈溪熟悉惠娘的性格,李衿也非常清楚,畢竟平時跟惠娘相處最久也是最親近的人是李衿,論跟惠娘的親近程度連沈溪都要靠邊站。

惠娘搖頭道:“具體數字,我也不太清楚,大概幾千兩吧。”

“什么?”

沈溪有些驚訝,問道:“只有幾千兩了?”

“妾身可沒有中飽私囊,該多少就是多少,妾身就好像老爺的管家,為老爺賺了多少銀子都是如數上繳,其實留下來的也隨時可以征調走,只是因為府上還有丫頭,還有泓兒平時開銷,所以暫時留了些,也是為了防止行遠路突然來不及周轉。”惠娘顯得很生分。

沈溪沒好氣地道:“怎還越說越來勁兒了?”

惠娘不回答了,每當她心里有意見時,就喜歡生悶氣。

沈溪搖頭苦笑,他自然明白每個人都有頑固的一面,謝遷如此,惠娘也如此。

不能籠統地說女人有多矯情或者不可理喻,這是人的天性。沈溪一向對謝韻兒佩服有加,便是因為謝韻兒對自己的脾氣管控得很好,溫婉大方,有一家主母的風范,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沈溪再道:“什么公侯對我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在朝一天,我便是文官,將來若離開朝堂便當個鄉野散人,到時或許會帶著你們一起游山玩水,甚至泛舟海外,找個世外桃源過生活。”

李衿望著沈溪,崇拜地道:“老爺舍得放下現在的一切嗎?”

沈溪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其實我最割舍不下的還是你們,以往浴血疆場,心中所想不是敵人在哪兒,又或者這場仗該怎么打,而是在想你們做什么,那是打心底的一種牽掛,說出來恐怕你們都不能理解。惠娘,其實在草原上,我想得最多的便是你。”

李衿將腦袋偏到一旁,似乎是用撒嬌表示自己被忽略了,沈溪伸出手將她拽回到胸口,目光依然在惠娘的俏臉上。

惠娘卻不領受沈溪的好意,仍舊對著窗戶的方向發呆。

沈溪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最后輕嘆一聲:“惠娘,我知道你在想泓兒的事情,你要相信我會給你個滿意的答復,我不想讓他自小便離開母親,缺乏關愛,我也想他擁有身份和地位,難道你還怕將來進不了沈家門嗎?”

李衿一聽,回頭望向沈溪,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之前的小脾氣煙消云散。

“就算是有,我也不想。”

惠娘卻依然冷漠,“從此之后,沒有惠娘這個人,她已經死了,她若在的話,只會對故人是一種傷害和拖累,難道老爺不明白這個道理?”

沈溪嘆道:“但只有你自己正視過往,才能給泓兒最好的未來……我都不在意的事情,你又何必耿耿于懷?”

惠娘顯得很固執:“妾身的心,老爺永遠不會懂。”

單純只是一句話,便顯得惠娘對沈溪仍舊很生分,把自己擺在世人的對立面上,哪怕沈溪再有誠心,還是無法將惠娘心中的魔障一筆抹去。

沈溪心想:“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也未必能得到她的心?或者我也只是個靠權力得到女人的人,其實根本就不知道愛人的要求?”

惠娘不說話,沈溪也就沒了說話的興致。

屋子里很安靜,外面北風仍舊在呼嘯中,李衿嬌軀有些顫抖,好像不太適應這種嚴冬的酷寒,她蜷縮著身體盡量往沈溪身上靠,卻又有所顧慮,到底沈溪跟惠娘仍舊在冷戰中。

一直到四更鼓響,惠娘仍舊沒入睡,倒是李衿先睡著了。

沈溪也在靜靜發呆,二人好像杠上了,都在等對方服軟。

本來沈溪有很多方式讓惠娘軟化,但沈溪知道那樣做只會讓惠娘口服心不服,他想給惠娘多一點思考的時間,但顯然無法如愿……當惠娘的思維陷入到一種怪圈后,莫說九頭牛,就算天王老子也拉不回來。

直到沈溪困倦欲眠,他才輕聲道:“過兩天,我會派人接泓兒,你先想清楚,是否舍得孩子。他若離開你,可能十幾年都無從相見,只有等他長大,甚至有了功名,或者到他能獨當一面時,才知道有你這個母親,他那時是否會認你……另當別論。”

惠娘身體僵了一下,然后回頭看向沈溪,目光迷茫,顯然她也沒做好這種準備。

沈溪再道:“到時候,韻兒會當他的母親,我相信韻兒會好好待他,如同她善待曦兒一樣,但你要明白,就算韻兒人品再好,也不可能跟親生母親一樣,因為韻兒自己也有兒子,而且將來沈家還會有更多男丁,他在沈家會遭遇怎樣的待遇,不是我完全控制得了的。作為父親,我不推薦你這么做,但若你堅持,我只能為了你的固執,完成你的心愿。”

沈溪并不想讓惠娘跟沈泓母子分離,對于一個父親來說,這是很殘忍的事情。

但惠娘似乎想讓兒子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自己卻又無法面對過往之事,這就意味著惠娘必須要做出取舍,要么是自己進入沈家,面對世人的冷眼;要么就是跟兒子長久分離,總歸惠娘都得委屈自己。

翌日上午,沈溪沒著急走,跟惠娘和李衿以居家的方式相處,甚至試著跟沈泓玩耍,讓孩子接納自己,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對于一個稚子來說,根本沒那么多煩惱,此時沈泓已五歲,開始記事了,沈泓跟他的哥哥在沈溪看來都像個小不點,那是自己在這個時代留下的憑證,哪怕自己離開這個世界,還會有人掛念和祭奠。

“娘,為何爹不經常來呢?”

沈泓明白沈溪就是自己的父之后,不由望著惠娘問道。

惠娘不知該如何回答兒子的問題。

這么小的孩子,雖然已開始有思維,但始終沒開竅,如同沈溪所說,讓沈泓離開惠娘后再過幾年,這孩子也無法記得曾經有個母親。

惠娘道:“因為父親要做大事,他沒時間過來。”

李衿在旁笑著說道:“泓兒,現在看到爹,多跟爹學一些本事,你爹可是個有大本事之人,所有人都夸他呢。”

本身李衿對沈溪很崇拜,便想讓沈泓去學他父親,若沈泓可以擁有沈溪那樣的學識和能力,那未來她也有倚靠,無論是出于私心又或者是對沈泓的一種寄望,她都希望沈泓有出息,而且她跟惠娘一樣都相信,只要是沈溪的兒子一定不會差,這就是所謂的虎父無犬子。

沈泓卻根本不懂這些,小家伙望著沈溪的目光中帶著些許迷茫,似乎不理解為何自己的姨娘要這么說,但本身沈泓還是很喜歡李衿的,孩子的心思很簡單,誰對自己好就會對誰有依賴心,不管這個人到底跟自己是什么關系,在小家伙眼中可沒那么多勾心斗角的東西。

“太小了。”

惠娘微微嘆道,“以他的年歲,還沒開蒙讀書,怎么跟老爺學?而且這院子方寸之地,并不是他成長的好地方。”

一句話,又讓氛圍變得傷感起來,連李衿都覺得這話題太過深沉,搖頭苦笑一下,然后將沈泓叫到身邊,逗弄著可愛的孩子。

沈溪在旁一直緘默不言,他心里多有感慨,說他不為所動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甚至沈溪想的比惠娘這個當娘的更長遠些。

“先給他開蒙,看看他讀書有沒有天分。”

沈溪道,“其實惠娘你也該知道,讀書的成就主要來自于努力,要給他一個嚴苛的環境,只有在母親身邊他才能有一種家庭氛圍,若讓他離開你,就好像失去翅膀的雛鳥,未來就算讀書有成就,性格也可能會變得很偏激。”

惠娘不言語,顯然不同意沈溪的說法。在她想來,兒子的前途最重要,至于什么性格偏激又或者忠孝禮儀,都可以通過教育獲得,而不是生活環境。

沈溪到底經受過后世信息社會的沖擊,知道家庭對一個孩子的重要性,依然嘗試說服惠娘,可惜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無益,最后無奈地道:

“昨日跟你說的事,你多考慮一下,若你實在是堅持如此,我也不會強求,會按照你說的去做。”

李衿問道:“姐姐,昨夜老爺說過什么嗎?”

“跟你無關。”

惠娘道,“我想將泓兒送走,讓他接受更好的教育,他應該待在沈家,得到他沈家少爺應有的待遇,而不是留在這里當一個沒人看得起的野孩子。”

“姐姐,您怎么能這么說泓兒?他是我們的心血,他走了,你……我也舍不得啊。”李衿很著急,本來她以為惠娘只是說說,現在看來,連沈溪都似乎妥協了。

惠娘不言語,望向沈溪的目光中略帶幽怨,最后卻嘆道:“妾身本來就該死,死了一了百了,害了那么多人,隨安本可以過一些幸福的日子,現在……妾身本就是不詳人,帶給太多人災難,一個不詳人,又怎會給泓兒更好的未來?衿兒,你還年輕,老爺很寵你,你可以有自己的子嗣,有寄托,而我所有的寄托都在泓兒身上,所以我要讓泓兒回沈家,哪怕他沒有娘,但有大家族的底蘊,這才是他未來可能會有所成就的前提。”

沈溪發現自己實在聽不下去了,站起身來,惱火地說道:“你的偏執一直沒有改變,多少年下來,依然如此。孩子都這么大了,過往的事情你怎么就是放不下?好了,你先考慮清楚,我回去了!”

或許沈溪也想給惠娘施壓,站起身拂袖而去,沒讓任何人相送。

李衿本要送沈溪出門,但見沈溪抬手阻止,她也就不敢再繼續靠近,而惠娘由始至終都只是站在椅子前,目送沈溪的背影園區,至于沈泓那邊則完全不知為何這個剛認的爹又要走,對于他這樣的孩子來說,很多事太難以理解了。

沈溪離開后,李衿道:“姐姐,其實老爺還是很疼泓兒的,他今天留下來,多半是想看看泓兒是否聰慧,就算還沒開蒙,咱也教了他不少東西啊。”

沈泓的天分顯然比沈平、沈運高,惠娘和李衿將所有心血都放在孩子身上,二人都是那種睿智的女人,屬于這個時代的異類,她們用很多心血栽培沈泓,如此一來沈泓在接受開蒙前已會寫自己的名字,完成一些基本的加減法的算術,還會背誦《三字經》《全唐詩》等啟蒙讀物。

惠娘的神色仍舊很冷漠,道:“我的悲劇不能延續到泓兒身上。”

李衿道:“其實姐姐可以回沈家,沈家人以前對姐姐不是很好嗎?”

“那是他們對待以前的我。”

惠娘道,“可惜以前的我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只是老爺身邊一個外室,若讓沈家人知曉,不但于老爺的名望有損,甚至我也會無地自容,更會讓曦兒……我曾經的女兒無法做人。所以……我寧可當自己死了,要不是要為老爺辦事,其實我真的死了也無妨。”

惠娘太過倔強,讓沈溪無可奈何,這樣一個有性格的女人乃是沈溪生平僅見。

沈溪回去的路上不由想:“正是因為她獨立的思想和不屈的性格,當初吸引了我,現在卻又因為她這楊的品質而讓我頭疼,我到底需要一個唯命是從的奴婢,還是要一個有想法有見地的女強人?這人生為何又如此糾結呢?”

沈溪自己也很苦惱,一邊希望惠娘能聽自己的,一邊又覺得惠娘要是能改變那就不再是惠娘了。

這也讓沈溪感覺自己為人夫、為人父的無奈,至少在對待惠娘的問題上,他感覺很多情況近乎無解。

沈溪再次由地道回到沈家,剛到書房坐下,朱鴻便過來道:“大人,您昨日去了何處?從昨天下午到現在,有不少人登門拜訪,都被阻擋在外。”

“是嗎?”

沈溪語氣不冷不淡,隨即朱鴻將拜帖呈遞沈溪手上。

這中間既有朝官,也有五軍都督府的人,還有唐寅,最后是張永。

沈溪看過后,大概明白,現在朝中對他未來的走向相當模糊,因為他要被封爵,這次朝議將會引起巨大的波瀾,所以許多文臣武將想來探聽他的虛實,而張永的到來更多則是為了司禮監掌印之事。

沈溪心想:“這次朝議顯然不是張永能左右,謝遷對他沒有任何好感,在我不出席朝會的情況下,張永感覺到自己幾乎到手的司禮監掌印位置會旁落,所以才這么著急。”

“若再來拜訪,便知會吧。”沈溪將拜帖遞還給朱鴻,隨口道,“現在我有些乏了,先回房休息一會兒。”

因為沈溪昨夜睡得很晚,回來后他還覺得有些困倦,便出了書房,直接來到后面的院子,上榻后蒙頭大睡。

等醒來時已經過了中午,謝韻兒已讓丫頭將午飯給沈溪送來,用碗碟扣著。

“相公醒了?”

謝韻兒坐在旁邊,見沈溪坐起來,不由靠近坐到床沿上。

沈溪問道:“什么時辰了?”

“剛過午時。”謝韻兒道,“這幾天天氣不好,這雪下下停停,老不消停……相公是否餓了?起來吃些東西吧。”

沈溪微微點頭,雖然他昨夜不在家中,但謝韻兒沒有過問,謝韻兒在沈家就好像主心骨般的存在,她知道自己的責任和使命是什么,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管。

沈溪來到桌子前坐下,飯菜有些涼了,謝韻兒問道:“是否需要送去廚房熱熱?”

“不用,還溫著。”

沈溪拿起碗筷吃起來,對于他來說這頓家常便飯沒多少滋味,心中五味雜陳,腦子里不由自主想到惠娘的事情。

等沈溪一碗飯下肚,謝韻兒才問道:“娘上午來過,問了小叔考縣試的事,當時相公正在休息,便沒讓娘打擾,之后娘便帶著小叔回去,說是父親那邊想念了。至于小姑則留了下來,在房中練刺繡,但她似乎無心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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