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律曰:賦役之法,……役曰里甲,曰均徭,曰雜泛,凡三等。以戶計曰甲役,以丁計曰徭役,上命非時曰雜役,皆有力役,有雇役。州府縣驗冊丁口多寡,事產厚薄,以均適其力。
雖然周氏帶著沈溪來到了城里,但一家人的戶籍仍舊在桃花村,但凡有徭役以及攤派,仍舊會按照桃花村的戶籍來分配。
按照官府所造黃冊,沈家明年要出徭役一人,老太太李氏的意思,是從沈溪二伯和三伯中挑出一人充任,畢竟要把能賺錢養家的老四沈明新和老五沈明鈞留下來,但顯然這種事老太太也不能擅自做出決定。
四伯沈明新這次帶妻子進城來接兒子,其實也有跟沈明鈞商量的意思。
過年的時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如果商量不出個結果的話,官府征徭役肯定要以年輕力壯的優先,沈明新和沈明鈞都有能會被選中。現在因為六郎沈元的事情,兩房之間鬧得有些不愉快,難保后面家里商量事情的時候會出什么幺蛾子。
吃過晚飯,周氏在巷子附近找了家客棧,安排沈明新三口人住下。
第二天一大早,沈明新一家離開縣城時,周氏送了不少東西,但馮氏并不太買賬,畢竟東西拿回去要由老太太統一分配。以李氏的偏心眼,肯定老大一家拿得最多,四房能得到的極為有限。
在馮氏看來,老五一家在城里過得越好,帶回家里的錢越多,對自家越不利。年后攤派下來的徭役,很可能會由丈夫來承受,因而對老五一家心結更深。
送走沈明新一家,周氏來到藥鋪,只見鋪子已經開門了,稀稀落落地沒幾個顧客。沈溪正在幫惠娘搗藥,她輕輕嘆息一聲,走過去擺擺手道:“鋪子沒什么生意,這點兒活我來干就行了,你回去溫習功課吧!”
沈溪見老娘神色凝重,知道她明白得罪沈明新兩口子的嚴重后果……回頭在沈家恐怕更加孤立無援了。
周氏不收留沈元,并不是自私小氣,實在是她工作繁忙照顧不過來,沈溪是她兒子到藥鋪幫忙沒什么,但沈元就不同了,說不定到時候又會生出其他煩惱。再則就是如果收留了沈元,那么過了年就十六歲的沈永卓又該如何?都是一家人,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沈溪放下藥杵,站起來舒展了個懶腰,臨出門前聽到惠娘勸慰:“姐姐不用郁結在心,家里的事,總歸有年長的撐著,落不到小輩身上……”
回到后巷家里,林黛和陸曦兒正在院子里玩耍,小姑娘家平日里沒什么事情做,要力氣沒力氣,要眼力勁兒沒眼力勁兒,其實除了玩也沒別的可干。
林黛偶爾還能幫襯著下廚做飯,陸曦兒就是睡足了玩,玩累了吃,吃飽了睡,每天生活得無憂無慮。因為沈溪和林黛的到來,陸曦兒的性格變得開朗許多,見到沈溪她總喜歡圍著這個哥哥轉。
“沈溪哥哥,你來教我們三字經。”
陸曦兒見到沈溪進門,馬上又纏了上來。
沈溪摸摸她的頭,道:“我還有事,你們先玩,等回來再教你們。別出門啊,外面很危險,尤其是黛兒你,近來城里有一伙人像是在找什么走失的犯官家眷,沒事別出去。”
林黛一聽,臉上露出些微懼色。
沈溪見此也能猜到個大概,轉身便出了門,讓林黛把門關好。
沈溪去王家大宅后面的廢棄豬舍找王陵之,因為他在過年這段時間放假不用再去學塾,老早就跟王陵之約好一起玩,其實沈溪是想跟王陵之打聽老爹的事情。
到了豬舍,王陵之老早就到了,正拿著竹棍在“練劍”,一招一式施展下來,倒也像模像樣。
這套劍法,正式的名稱是二十四式昆侖劍,是沈溪當年在湖北武漢考古時,向當地一位武術教師所學。全套劍法動作幅度大,氣勢磅礴,以攻為主,刺殺兇狠凌厲,步法、身法多變,活動范圍廣,動作連續不斷,似行云流水一般。
王陵之學習了基礎武學后,感覺不過癮,一再糾纏。沈溪熬不過,只得傳授了這套前世用以健身的劍法,結果王陵之學習后如獲至寶,學習得如癡如醉。
見到沈溪后,王陵之向沈溪從頭到尾施展了一遍劍法,從起勢開始,經朝天一柱香、拔草尋蛇、劈山沉香等招式,一直到青龍騰飛及收勢,做完后氣喘吁吁,擦著滿頭大汗問道:“師兄,你覺得我練得如何?”
“一般吧。”
沈溪應了一句,問道,“你爹可回來了?”
王陵之搖搖頭,隨即又補充道:“我問過姨娘了,爹這幾天應該就會回來。師兄,我的劍法練得差不多了,你什么時候帶我去見師傅?”
二人注重的事情根本不一樣,沈溪不想戳破一個少年的俠客夢,說了句“以后有機會”便不再說武功的事。
等中午回到家,周氏高興地拿著一封信給沈溪,道:“你爹找人送信回來了,你快念念,上面寫著什么?”
“娘,你怎么沒給姨看?姨也識字啊!”
周氏一巴掌拍在沈溪腦門兒上:“你孫姨是個寡婦,還帶著個女兒,我沒事去刺激她做甚?快看,不然讓你讀書有什么用?”
沈溪不以為然地打開信封,拿出信紙看過之后才知道老爹是跟著王家老爺王昌聶去了湖廣的武昌府看望獄中的兒子,說是按照行程十七八就能回來,讓周氏不用掛心。
沈溪把信上的內容一說,周氏不由抹起了眼淚:“這沒良心的,出遠門也不跟家里說一聲,反倒讓咱們對他牽腸掛肚的。”
“娘,爹不是說了嗎,因為王家家主走得急,他來不及回家知會就上路了……娘,你別傷心。”
周氏終于放下了對丈夫的擔心,滿面紅光,哼著小曲兒便進廚房開始做飯,做好后每樣菜都挑了些裝進食盒,讓沈溪送到藥鋪給惠娘。
兩家人現在好得就跟一家人一樣,周氏這些天丈夫沒音訊,也算是守了一段時間活寡,她覺得跟惠娘都有些同病相憐了。
到下午時,沈溪到“思古齋”去看自己寄賣的畫,驚訝地發現竟然賣出去了。
徐掌柜笑道:“你小子運氣好,知縣老爺高升要往南直隸去,買了你的畫,這是分潤給你的。”
沈溪把小錢袋拿了過來,打開袋子一看,里面白花花全都是銀子,可惜都是散碎的。
“徐伯,你連賣了多少都不說,是不是把詳數說一下,也好找戥子給稱稱?”
徐掌柜罵道:“你個臭小子不懂規矩是不是?知縣老爺買畫,肯定不想讓外人知曉,有銀子拿你就好好收著,再咋咋呼呼連這點兒銀子都不給你。”
沈溪頓時不吭聲了。
感情這韓縣令又是買畫去給那些達官貴人送禮,既然人家不想張揚,他有錢收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掂量了一下手頭的銀子,怎么說也有六七兩,肯定比上次賺得多,至于被這徐掌柜坑了多少,他反倒沒太在乎。
“徐伯,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沈溪行禮告辭。
“先等等,我就想知道,是什么人讓你來賣畫的?聽知縣老爺的意思,你上次和這次送來的畫都是好東西,不過這可不是尋常人家所有……知縣老爺問我,我一時回答不上來,他老人家臉色就不高興了。”
“你小子最好老老實實交個底,我也好心里有數,不然官府那邊追責說是賊贓的話,可別說徐伯我不講人情把你供出來。”
沈溪笑呵呵道:“徐伯請盡管放心,您想啊,就算是賊贓,也是被縣太爺買去了,那縣太爺就是銷贓之人,這事兒還能有人追究不成?”
“你個臭小子,誠心消遣我是吧?”
徐伯作勢要打沈溪,沈溪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出了“思古齋”大門來到外面,沈溪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把袋子里的銀子拿出來掂量了一下,沒有摻假,都是上好的白銀。
要是被人看到他一個小孩子有這么一大筆錢,可能會帶來麻煩。銀子任何時候都是好東西,但眼下沈溪卻沒花銀子的地方,周氏在藥鋪入了股,每個月賺的銀子不少,可惜大部分還是要讓沈明鈞帶回家里去。
沈家一天沒分家,老太太李氏一天就是沈家之主,無論哪房賺了錢,都要上繳,不過周氏也能截留一部分,到底要為沈溪讀書考慮。
可惜這時候沒錢莊可以存起來坐收利息,沈溪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銀子藏好,回家表現得跟沒事人一樣,以后有需要再把銀子拿出來用。
手頭上有了六七兩銀子,怎么也足夠一家人未來兩三年的花銷了,就算有什么天災人禍也勉強能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