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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介商賈,本來沒有資格被沈溪召見。
但現在正值用人之際,新城需要建立起一種新的秩序,一個人脈和資源都很廣闊的大商賈連見都不見直接轟走,這并不符合沈溪的利益。
無論怎么說,這個韓乙沈溪都要見上一見,哪怕沒什么價值,事后趕走便可。
沈溪見過馬昂,再由馬昂負責通知,讓韓乙到縣衙相見,以體現是馬昂從中穿針引線,給足了馬昂兄妹的面子。
韓乙前來拜會時,沈溪才知道這個名震江南的商賈長什么模樣,高高瘦瘦,年歲大概四十左右,留著山羊胡,顯得老謀深算,眼睛深邃好像可以看穿一切,外表上給人一種睿智的感覺。
“草民拜見沈大人。”
韓乙沒有任何功名在身,見到沈溪后當即跪下來磕頭,而且還是三個響頭。
沈溪聲音平和:“起來說話吧。”
“謝大人恩典。”
韓乙這才站起,一張老臉漲得通紅,身體微微發抖,大概是初次見到沈溪這樣的大人物,激動不已。
馬昂站在韓乙身后,門口各有一名侍衛,除此外房間內再也他人,如此環境對韓乙來說很隨和,至少沈溪沒有那種分分鐘拿下他逼銀子的打算。
這些大商賈平時不敢輕易現身,便在于他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身家雖豐厚卻沒有相應的社會地位,隨便一個當官的就可以讓他們血本無歸。
這時代經商非常不容易,歷史上要到嘉靖中后期,這些大商賈的子弟紛紛入朝為官,同時他們還扶助許多寒門子弟參加科舉并取得豐碩成果,地位才得到改變。到了明末,世家大族普遍經商,官商勾結,一起來挖朝廷的墻角,動輒抗稅罷市,直接把一個鼎盛的王朝給搞垮了。
沈溪道:“聽馬將軍說,韓當家要到新城來做買賣?”
本來韓乙對馬昂幫忙引薦就心存感激,此時聽了沈溪的話,確定穿針引線的工作都是馬昂完成,覺得自己看對了人,沖著馬昂點點頭,這才向沈溪道:“草民愿受大人驅策……將身家性命全托付給大人。”
韓乙的話聽起來誠心實意,但經不起推敲……沒有人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給另外一個人,哪怕沈溪現在朝中的地位再高,終歸不是皇帝,政治人物最大的風險便來自于地位的不確定性,若沈溪倒臺,那跟著沈溪的人都會倒大霉。
“本官可當不起。”沈溪擺擺手,語氣稍顯冷漠。
韓乙趕緊再表態:“草民在江浙營商二十余載,知道大人要建造一座時下絕無僅有的大城,便特地前來拜訪,盡綿薄之力幫大人達成心愿,并助大人早日平定海疆……江浙百姓飽受倭寇欺凌,都盼著沈大人來呢……”
韓乙的話有幾分誠意難說,但顯然非常樂意成為沈溪的門人,如此可以獲得最大的利益。
但最初沈溪便說明,看一個人是否有資格為自己辦事,在于其是否有價值,若只是個蠅營狗茍的小人,沈溪不覺得自己有必要收攬身邊,論做買賣的能力,惠娘和李衿都很強,而且沈溪手下還有宋小城、馬九等人,都追隨他十年以上,總歸比一個在他功成名就后才來投奔的商賈靠譜多了。
沈溪沒有回答,一旁的馬昂問道:“韓當家,你說要為沈大人效命,卻不知如何個效命法?”
韓乙這才意識到該拿出切實的好處來讓沈溪看到他的價值,當即道:“草民帶了十萬兩白銀來新城……”
韓乙攜帶巨款在身邊的事情,馬昂顯然剛知道。
這時代的商賈,能一次性拿出十萬兩銀子來,已可說是業內翹楚,就算是惠娘、李衿控制的兄弟商會,有許多獨門營生,再加上坐擁江西萍鄉和德興兩大礦山,一年的總收入也不過一百萬兩銀子。
韓乙愿意一次性拿出十萬兩來,更像是在投石問路,說明韓乙的生意規模遠不止于此。
“大人,您看……”
馬昂顯然很動心,在馬昂看來,建造一座全新的城池也不過幾十上百萬兩銀子,十萬兩對新城來說非常重要。
沈溪卻對這樣的數字看不上眼,問道:“你是想靠這些銀子,為你買個機會?”
韓乙一愣,趕緊申辯:“草民絕無此意。”
沈溪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意思,本官很清楚……以你韓當家的手段,在朝中結交怎樣的人都可以,卻自降身段前來賣身投靠,本官怎么覺得自己的廟太小了?”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您這里可是朝中一座高峰,他人根本難以企及!”韓乙不知沈溪說這番話的用意,直覺告訴他沈溪已經有拒絕的意思,連忙表態。
沈溪笑了笑:“韓當家買賣遍天下,能賺到的銀子絕對比敬獻的數目多得多,其實完全沒必要到本官手下做事,商人便是商人,你做你的買賣,本官做自己的官,我們應該井水不犯河水才對。”
“沈大人……”
韓乙還要為自己辯解。
沈溪一抬手:“韓當家,本官雖然沒有答應下來,但也不代表拒絕,本官是想你回去好好想想,是否真心實意到本官手下做事。在你離開新城前,本官會再見你一次,你要拿出可以打動本官的條件,不是什么銀子,而是證明你存在的意義和價值,如此本官才決定是否收下你。”
韓乙一時間沒明白過來,怎么著?十萬兩銀子沈大人都看不進眼里?
不過隨即韓乙便明白過來,要投奔沈溪的商賈不止他一個,所有人都在博弈,現在沈溪只招攬對他有利用價值之人,以前賺多少銀子只是個數據,關鍵在于跟了沈溪后能否做事,并且以沈溪的利益為準,這才是問題的核心所在。
韓乙來見沈溪準備不足,只帶了銀子,以為有錢就有一切,這也是沈溪讓他重新思考的根本原因。
韓乙不是升斗小民,有一套自己為人處世的經驗,覺得沈溪留了機會給他,于是跪下來磕頭。
“草民遵命,回去后定會考慮清楚,給大人一個滿意的答案。”
沈溪沒有挽留韓乙。
馬昂陪著韓乙從沈溪的衙所出來,到外面后,韓乙身體仍顫抖個不停,可見剛才覲見沈溪時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馬昂不無歉意地道:“韓當家,大人的話你也聽到了,不是在下不幫你,實在是大人有自己的考慮。”
“沒事,沒事。”
韓乙仍舊在擦額頭的冷汗。
馬昂側頭好奇地打量,問道:“韓當家應該見慣了大場面吧,怎見到沈大人后如此不堪……”
韓乙搖頭苦笑:“沈大人氣場可真大,每一句話都暗藏玄機,需要好好琢磨才能回答。”
馬昂這才知道,原來韓乙怕沈溪怕得要命,心想:“沒做虧心事,你那么害怕作何?”
但他沒出言揭破,笑著安慰:“其實平時沈大人很平易近人。”
“是,是。”
韓乙沒有跟馬昂辯駁,努力擠出一抹笑容,“沈大人給了鄙人機會,鄙人這兩天會好好考慮,看看是否有能幫到沈大人的地方,若是沒法找到自身優勢所在,可能就要離開這座城池了……這里的機會很多,若是不能留下做買賣,或許會留下終生遺憾。”
馬昂聽到這話臉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主人翁的意識爆棚,眼前的新城畢竟是靠他和袍澤一磚一瓦建造起來的,無比自豪。
馬昂笑道:“這里的機會是多,但人卻不多,買賣未必做得很大。”
二人一邊說,一邊往港口區走去,韓乙道:“馬兄弟難道你沒看出來,未來這座城池有無限潛力?大明開海后,來這里做買賣的外夷必定很多,若是海運通暢的話,必然萬商云集,港口附近那些空地,未來可能都是商賈云集的貨棧。”
韓乙指著前方熱鬧的港區,臉上滿是憧憬之色。
不過無論他怎么向往,都不是新城一員,韓乙想當主人翁,而不是未來被動到這里來做生意。
新城一旦發展起來,可能整個大明商界的秩序都會改寫,他是否維持今天的地位都難說。
馬昂問道:“韓當家想好再見到沈大人時說什么?”
韓乙先是一怔,隨即搖頭:“難!太難了……沈大人好像對于金錢并不是很看重,鄙人也知道,其實沈大人自己做的買賣就足夠把建造新城的銀子賺回來,要為沈大人做事,沒點兒手段可不成,可惜沈大人對于酒色財氣的東西都不喜好,不然的話……”
韓乙有些遺憾,因為他沒發現沈溪的嗜好是什么,不知道如何對癥下藥。
馬昂好奇地問道:“我是問你怎么幫大人做事,你提那些玩意兒作何?”
韓乙看了馬昂一眼,解釋道:“鄙人可不是跟馬兄弟打馬虎眼兒,而是就事論事,無論沈大人在朝多么有聲望,能力又有多高,總需要娛人娛己的東西,每個大人物跟前,都需要一些會辦事的小人物。比如說……鄙人這般如草芥之人。”
沈溪有一套自己的用人準則。
雖然沈溪覺得韓乙有一定本事,但到底不是親手培養的嫡系,且善于見風使舵,這種人是否可用要看是否能為他的計劃服務,若只是個普通商人,沈溪寧可當作不知道有這么個人存在。
但此人似對沈溪的戰略有一定幫助。
云柳詳查幾天后,將韓乙的老底基本上查清了,回來跟沈溪奏稟。
“正如大人猜測的一樣,這個韓乙以前的確跟倭寇做過買賣,次數雖不多但為倭寇補充過糧草物資,不過此人并未私下販賣人口給倭寇,聽說他的船隊被倭寇劫掠多次,兩者存在一定沖突。”
沈溪道:“不過是分贓不均罷了……商人趨利,根本沒有太多原則性可講。”
云柳再道:“投靠大人的同時,他還派人去南京活動,有消息說他跟魏國公過從甚密,之前魏國公宴客時他參加過,徐俌之前跟倭寇做買賣,也是他的人在背后穿針引線……此人不可用。”
本來沈溪對是否用韓乙存在一定疑慮,聽了云柳的話后,立即清楚地認識到,江南商界沒有真正的清流,都是一群為了利益不顧原則、不擇手段之人。
沈溪不會跟這些唯利是圖背叛國家民族的人合作,不過卻隱約覺得可以用這條線來調查有關倭寇的情報。
云柳道:“之前此人曾跟張氏外戚有勾連,送了一萬兩銀子和美女、奇珍異石到京城,不過張氏兄弟收下禮物后并未接納此人,后來張氏兄弟跟倭寇的軍械買賣他并未參與其中,錦衣衛指揮使錢寧到江南后,卻以此敲詐,開口就索要兩萬兩銀子,至于給沒給……暫且沒消息。”
這時代的商賈猶如幼兒懷赤金行于鬧市,任何有些勢力的人都會想方設法敲詐勒索一番,而且就算花了錢也并不一定能保平安。
云柳又說出了個讓沈溪覺得很有意思的消息。
“……此人曾跟當權的劉瑾攀關系,卻被張文冕敲詐去兩千兩銀子,還差點被關進東廠大牢,從此以后他便不敢跟太監勾連,張苑崛起后他從來沒想過送禮,恰好去年張苑被陛下罰去守皇陵,他喝醉后公開嚷嚷,信誰也別信沒卵子的太監,酒醒后追悔莫及,現在他謹小慎微,生怕被哪個有實權的太監記恨。”
沈溪道:“只要司禮監一日掌朱批大權,太監的地位就一日不可動搖,他這么說等于把自己的一條路給堵上了……難怪魏國公不肯接納他,現在徐俌要借助張永的勢力鞏固其在江南官場的地位,這樣的人很難為權貴所用。”
云柳請示:“大人,此人是否可用?”
沈溪搖頭道:“之前的確有些想法,但現在看來卻沒必要了,宋小城今明兩天便會抵達新城,買賣上的事交給他負責便可。別的人,暫時靠邊站吧!”
宋小城風塵仆仆從福建趕到京城。
這幾年宋小城南來北往走了不少地方,為沈溪做事兢兢業業,不過背地里依然在栽培自己的勢力。
以沈溪調查到的情況,車馬幫在閩粵之地已成為足以影響國計民生的組織。
換作其他人,沈溪早就著手部屬打壓了,但問題是宋小城對沈溪非常忠心,至少沈溪暫時沒有看到宋小城有任何背叛的舉動。
這時代的人,有權力而不用,有靠山而不懂得把握,那才是傻子,沈溪大概明白宋小城的用意,在閩粵和湖廣這些已脫離沈溪控制的地區做買賣,若沒點兒手段真不能當個合格的掌舵人。
在沈溪看來,只要宋小城沒有違背初心,沒做殺人放火的事情,便可以接受,但一些事需要進行規范,防微杜漸。
宋小城在衙所內拜見沈溪,將自己南下福建籌措物資的事跟沈溪說了。
“……之前幾批貨物都順利運了過來,不過因為泉州以北的海路基本給倭寇封鎖了,現在海船根本出不了港,倭寇猖獗,若有生意人出海,走到半途就會被他們劫掠,如今走私的人都是走陸路把貨物運到廣州港,從粵地前往南洋。”
沈溪點頭:“陸地運物資,的確不方便。”
宋小城笑道:“不過大人盡管放心,現在南邊的事都已打點好,福州和廣州都有人收購糧草物資,產自南洋的稻谷源源不斷流入我們的地盤,再加上粉條、玉米粒等粗糧,糧食方面并不缺,估摸再有半個月左右便可運到新城。大人,有一點您可要防備著點,聽說南京有人對您不利……”
沈溪注重的是軍事方面的情報,而宋小城獲得消息的渠道則來自三教九流,二者間并不沖突。
對于宋小城說的事,沈溪大概知曉,張永和徐俌暗地里活動,準備在皇帝南巡之事大做文章,但說要對他不利倒不至于,畢竟沈溪在新城,在這座城池里他便是主宰,沒人能在這里威脅到沈溪的安全。
沈溪點頭:“六哥你也累了,早些去休息,這兩天讓下面的弟兄帶你到各處走走,鋪面和倉庫早就備好,馬上你可以調運一批貨物南下,爭取年底前將這些貨物換作物資再運回來。”
沈溪指導生產的很多工業品,比如說香水、香皂、火柴、玻璃器皿以及銀鏡等等,需要運到福建和兩廣地區出售,那邊算是沈溪的自留地,沈溪希望把南方市場打開,進而輻射整個東南亞。
長江中下游地區的市場,此前基本被武昌工業園區生產的東西占領,現在多了新城的生產渠道,必須要開拓新市場,除了佛郎機人控制的海外市場外,就是深挖內部潛力,以后巴蜀、西北和東北,都是工業品傾銷的重要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