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化縣那邊正在等汀州府的二報抵達,汀州府這邊卻有自己的二報和三報,只等一報帶著省城報喜的文書過來,不然不成規矩。
二報不去寧化,是因為沈溪本來便是汀州府城的名人,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沈小神童前年府試拿了案首,去年院試又拿了第二?
上邊報下來的,也是“沈家七老爺溪”得中解元,沈家公子就住在府城,討喜也該往沈家去,中個秀才就能討來十幾兩銀子的喜錢,若中了鄉試解元,那還不是賺翻了?
官府的報子都是聰明人,先商定好了,無論怎么著,要先等把另外四家的喜先給報了,就算是日夜趕路,這些個老油子也要從汀州府各地趕回來,到辰日這天到沈家來報喜。
結果去汀州各縣報喜的倒是回來了,一報沒來,眾報子頓時都有種一種吃了屎的惡心感覺。
“你們說,這省城的大爺,不會是誠心跟我們過意不去吧?別是這會兒真去了寧化縣城……他們也不走一下咱汀州府,問明個情況?這人不來,咱就靠一張嘴去報喜,人家能信嗎?”
“莫非他們先到寧化吃一份兒,回頭還要到咱長汀縣再來吃一份兒,這么好的事誰不干?”
“哼,誰說一定要他娘的省城的人來寫,咱自己寫難道不成?”
“行,自己寫。”
汀州府衙還有長汀縣衙的衙差,等著去沈家報喜的人足足有幾十號,都眼巴巴等著去討喜錢,反正歷年來什么生員、舉人的喜報他們也算見得不少,就算閩西地界文風不那么昌盛。可一省錄取六十個左右的舉人,總有汀州府的一份兒。
當然,若真是誰中了進士,可沒人敢隨便亂寫,那會有僭越的嫌疑,但這只是鄉試,寫了料想也沒太大關系。
府衙的人,按照這屆鄉試,其他舉人的捷報格式,大筆一揮就把喜報給寫好了:“汀州府寧化縣考生沈家少爺溪。于本屆福建鄉試高中第一名解元,京報連登黃甲。”
也是這些年汀州府沒出過解元,這些個皂隸不知中解元是怎么個格式,反正差不多就行了。
寫好之后,眾人一合計,寫得還算不錯,趕忙拿起喜報便往沈家那邊趕去。
一路上敲鑼打鼓,熱熱鬧鬧,這么做既是為了表示他們是正牌報喜的。也是為了彰顯喜慶,讓汀州府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沈家小公子十二歲就中了解元公。
十二歲的解元啊!福建省有科舉以來的第一遭,放眼整個大明。也從來沒十二歲就能中舉的“神童”。
經過報子這么一張揚,許多聞訊的百姓簇擁著就往沈家宅子那邊而去。
藥鋪這邊,趁著中午人少的時候,三姐妹剛坐下來吃午飯。順帶說事情,就聽到外面吵吵嚷嚷。
周氏蹙眉道:“寧兒,出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寧兒放下碗筷匆忙出去。半晌后回來,搖搖頭道:“外面好像有報喜的,往隔壁街去了。”
惠娘道:“報什么喜?頭兩天舉人報喜,不是都已經結束了么?聽說跟小郎關系不錯的蘇公子,這次一榜考上舉人了,人還在福州城沒回來,家里那邊已經張羅請了幾天宴席。”
周氏悵然若失:“蘇公子中舉了?”
惠娘嘆道:“就是怕姐姐你多想……這事情我早些時候就聽說了,可沒敢回來跟姐姐你提及。”
周氏笑道:“人家蘇公子真才實學,連妹妹你也總說讓憨娃兒跟蘇公子多走動有好處,你看,人家真中了舉,若回頭再去跟人家攀親近,人家還瞧不起咱呢。等蘇公子回來,讓憨娃兒去請人家吃頓飯,說不定以后人家能幫襯著咱呢?”
惠娘點點頭:“那回頭我找人安排一下。若咱小郎中了,別說幾天宴,請他幾個月都成。”
藥鋪里正在和和氣氣吃飯,可沈家那邊則有些不太好的情況發生。
作為沈家和陸家的“門神”,朱山這會兒正手持一根粗長的棒子,攔在沈家門前,不許任何人靠近一步,有誰靠近她就用棍子拍誰。
一眾衙役本來還不信邪,想要一擁而上,結果這朱山下手也是絲毫不客氣,一棍子甩中沖在前面的兩個衙差。
這兩個衙差的力氣合起來都沒她大,硬生生被她用棍子頂倒。衙差本是上門討喜的,見到這么個油鹽不進的家伙,他們恨不能上去把人拿到府衙里飽揍一頓。
“……這位姑娘,您可否讓讓?我們是來報喜的,貴府的小公子,這屆鄉試得了解元。”
朱山閉著眼又開始舞動棒子,那是虎虎生風,別說是周邊的鄉里鄉親了,連那些見慣世面的衙差看到后也是滿臉驚愕,這到底是個男娃子還是女娃子,氣勁這么大?
“今天有我在這里,誰也別想進去!”
朱山也是跟這群人杠上了,我平日里在院子里就只能修修花壇搭搭架子,正不知道怎么報答人家兩位夫人對我的知遇之恩呢,你們這就眼巴巴送上門來,機會難得,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陸曦兒和林黛正在前院院子里。之前兩人送飯菜過來,和沈溪及朱山吃過,收拾好碗筷便湊到一塊兒看連環畫。
聽到外面有響聲,兩人從門縫看出來。陸曦兒大聲問道:“朱山,他們是誰啊?”
朱山回道:“小姐,您別出來,這些是壞人。”
衙役也是急了,我們沒等到一報就來報喜,已經是壞了規矩,現在最好趕緊讓我們報了喜拿了賞錢走人,那是什么事都沒有。
這下倒好,莫非是出門沒看黃歷。出師不利啊!
“這位小姑奶奶,您看看,我們都是實在人,是來為沈家小公子報喜的,他鄉試中了解元,中了舉,你懂嗎?”
朱山的確不懂,所以她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林黛到底大一歲,比較懂事,見到外面都是衙差。還有街坊四鄰,不可能是歹人上門。再說這情景她以前見過,就是在沈溪去年中秀才那次,不過那次是晚上,來的人都舉著燈籠,沈家門口以及院子里好不熱鬧。
“小山,別對這些人無禮,他們是來找憨娃兒的,我去找娘說。”林黛一看這可是個立功的大好機會。雖然她不懂“解元”是個什么東西,但料想應該是沈溪考上了,那就可以去周氏面前邀功。
林黛打開門閂,出得門來。一溜煙就往藥鋪那邊跑。
林黛不知疲累,她本來就沒纏足,大腳丫頭跑得穩,心里高興。腳底也輕快,到了藥鋪后門,卻是敲了半天門。秀兒才過來開門。
“我找娘,家里有人來啦。”
林黛進到后堂,連話都沒喘勻,就心急火燎道,“娘,家里有人來啦,說是憨娃兒中了什么元。”
周氏正因為蘇通中了舉,而自己兒子卻沒份,越想心里越不好受,此時林黛又在那兒瞎嚷嚷,她聽了不由心煩:“回家去,這時候你該留在家里陪憨娃兒讀書,誰許你出門了?”
“可是……”
周氏喝斥道:“趕緊回家,秀兒,送她回去。”
林黛一聽傻眼了,我這是來邀功的,難道犯錯了嗎?她眼睛里帶著不解,在秀兒相陪之下出了后門口,還忍不住回頭看一眼,眼睛里好像在說,我沒撒謊啊!
惠娘聽到動靜從樓上下來,卻不見林黛的人,詫異地問道:“黛兒剛才來過?”
周氏沒好氣道:“也不知這丫頭成天想什么,可能是讓憨娃兒娶了韻兒進門,她心里不好受,沒事就喜歡過來搗亂。”
惠娘抿嘴笑道:“那倒要怪姐姐了,知道人家小兩口從小青梅竹馬,還非要拆散人家。”
謝韻兒走過來道:“聽掌柜的意思,是怪我嘍?”
惠娘笑道:“我可沒這意思,你們別多想。”
沈溪正在書房里打盹兒,平日里沒人來管他,他算是出入自由,可出去沒事做,于是吃飽飯最先做的事便是好好睡一覺,睡得正迷糊,陸曦兒過來扯他的衣服。
“沈溪哥哥,外面有好多人,小山姐姐正在跟他們打架。”陸曦兒眨著無辜的大眼睛,但怎么看都帶著一抹興奮,別人打得越兇她看了越高興。
“還有這回事?”
沈溪馬上與陸曦兒出門,還沒到門口,就聽到“呼呼”的風聲,原來朱山也不知道累,誰靠近門口她打誰,揮舞的棍子就沒停過。
“小姑奶奶,您厲害,我們怕了您還不成?等回頭我們再來。”
跟誰過不去,別跟錢過不去,衙差們上門就是為了討賞,平日再耀武揚威,那也是為了混個生計,現在明擺著這家人會送大把的銀子出來當賞錢,你去把人一個門子給按倒,人家能樂意?
當然他們也不得不佩服這個脾氣古怪的“小姑奶奶”,說了多少次是來報喜的,結果還是給擋在門口。
“等一下。”
沈溪這時候開門出來了,見到沈溪,那群衙役簡直當看見救星一樣。
“這位不是沈家小公子嗎?恭喜啦恭喜啦,這屆鄉試,您高中解元,我等特來給您報喜。您自個兒瞧。”
因為朱山守著門口壞了心情,再加上衙差本來就是自己寫的捷報,心里有些慚愧,連捷報內容都不讀,直接把喜報送到沈溪面前。
沈溪看過之后,冷冷一笑:“幾位,不會是缺幾個賞錢,到我沈家來敲上一筆吧?”
衙差趕緊申辯:“哪兒敢啊?”
沈溪一看紙張的樣式先就不對,更別說上面的文字歪七扭八的,哪里像是個報喜的捷報?就好像是隨便找哪個剛會寫字的寫封紅封過來,謊稱報喜。
自從沈溪知道這屆鄉試有賄考之事出現后,他知道自己中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他根本就沒奢求這屆鄉試能中。若是給他個十幾名或者是幾十名,他倒也信了,這下可好,直接給報了個“解元”,還是用這么拙劣的紙張送來的,連省城口音的報子都不見,個個全是一副濃重的汀州口音。
這讓他如何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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