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于弘治十二年己未科禮部會試,一榜舉南宮第一名會元,這是多么大的榮耀,人居然失蹤了,這實在是有些荒誕不經。↑,
很多人想到,莫不是沈溪昨日被北鎮撫司扣留,至今未被放還?
此番禮部會試牽扯進鬻題案,事件的三名主要當事人,程敏政、唐寅、徐經,在禮部會試放榜之后多半會有牢獄之苦,莫非這新會元沈溪也未將自己摘個干干凈凈?
蘇通畢竟是沈溪的好友,就算他羨慕和嫉妒沈溪,但也明白沈溪那是實至名歸,以這幾年他與沈溪的相處來看,無論才學,還是詩詞歌賦,都無人能出沈溪之右,你唐寅在江南牛逼哄哄又如何,還不是敗于沈溪,灰溜溜地離開?你祝枝山詩詞祭文了得又如何,還不是被沈溪幾句話說得顏面無存?
眼下前來報喜的報子,最擔心的是自己拿不到賞錢,但他們很快便打消了疑慮,因為蘇通已讓隨從拿出銀子來打賞,最后居然散了二十多兩散碎銀子出去,這可比一般的貢士打賞要多多了。
但這里畢竟不是汀州府,就算是同鄉舉人,想過來恭賀討個賞,卻發現沒人可賀,無處討賞,畢竟蘇通只是替沈溪打賞,回頭沈溪是要“還”的,他們去跟蘇通討賞怎么看都不合適。
“這沈會元,到底去了哪兒?”
等報子領了賞錢離開,剩下的舉子罵罵咧咧。
很多人都等著看沈溪倒霉,誰讓沈溪閑得沒事去跟唐伯虎斗畫,這一斗居然就牽扯進鬻題案,倒霉了吧?
可現在倒好,人在哪兒雖然不知,可人家畢竟中了會元。有些人便幸災樂禍地想,最好給他把功名剝奪了,讓他空歡喜一場。
等蘇通打發走報子,喬裝成看家護院的廠衛人員已經將眾舉子驅散,蘇通還在奇怪玉娘為何會在東升茶樓。
等蘇通上樓。卻見玉娘在一間敞開門的屋子外面等他,蘇通上前行禮,問道:“玉娘何故前來?莫不是聽說沈老弟他中了會元,過來討個喜?”
玉娘抿嘴一笑:“奴家正有此意呢。”
蘇通跟著笑了起來。眼角的余光剛好看到房間里的情形,笑容頓時凝滯……在房間靠窗的位置赫然站著一人,此人正看向窗外,那身高、背影,不正是這一榜的會元沈溪?
蘇通當即驚訝地指了指沈溪:“他……”
沈溪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笑著對蘇通點點頭,蘇通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蒙頭蒙腦進到屋里,玉娘輕輕將房門關上了。
其實屋子里并不止沈溪和玉娘,還有一名身著男裝、手持利劍的女子,正是蘇通的老熟人,當初在汀州教坊司表現得對他“很有意思”的熙兒。
“玉娘,這是作何?你……莫不是要綁架我等?”
蘇通看了看熙兒手上寒光閃閃的長劍,再看到佳人臉上一點兒都沒有當初在教坊司時溫柔嫵媚的模樣。目光中帶著幾分冷酷和肅殺,纖纖玉手按在劍柄上,大有一言不合持劍相向之意,頓時緊張起來。
玉娘笑道:“蘇公子過慮了,此處安全得緊,奴家并非綁架沈公子,而是保護他,免得他為奸人所害。”
“那……”
蘇通指了指沈溪,“他一直都在客棧?”
玉娘道:“蘇公子有何疑問的話,為何不親自問沈公子?其實奴家也才見到沈公子。很多事不明……沈公子,奴家暫且退下,就不妨礙您跟蘇公子敘話了。”
沈溪行禮:“有勞玉娘。”
玉娘對熙兒使個眼色,熙兒跟著她出了房門。
等人都出去了。蘇通這才驚訝地問道:“哎呀,沈老弟,你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為兄怎么看不懂?外面都在傳言,你昨夜被……嗯,據說是被押解到北鎮撫司衙門沒有出來。還以為你下獄了,讓為兄好生擔心。”
沈溪坐下,示意蘇通同坐,然后給蘇通斟上茶,親自送到蘇通面前:“在下正要感謝蘇兄為我奔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可惜在下身負職責在身,不便相告。”
“職責?”蘇通仍舊滿臉困惑。
沈溪道:“昨日里,北鎮撫司江千戶親自提我往鎮撫司衙門敘話,得李大學士傳召,而后由江千戶送至秘密之所。今日獲悉我中會員后,江千戶這才送我返回客棧,剛從后門上樓,未料蘇兄便來了。”
沈溪說的人,又是“江千戶”,又是什么“李大學士”,蘇通稍微理清了一下頭緒,才驚呼出聲:“昨日前來提人的是江櫟唯?”
心急之下,蘇通干脆把江櫟唯的名字直呼而出。
見沈溪點頭,蘇通憤然道,“他瞞得我好苦啊,我還請他幫忙,卻不知……他這是為虎作倀啊!”
沈溪笑道:“也不能如此說,江千戶畢竟身負皇差,不得不如此。同時如此安排,他也是為我安全著想……此番我會試上榜,還是他提前問明情況,回來相告我方知曉。”
蘇通這才想到江櫟唯去過貢院見禮部官員,說是替旁人問成績,當即點頭:“怪不得。”
沈溪正色道:“蘇兄心中必定有許多疑問,但恕不能如實相告,并請暫時勿要將在下已返回客棧之事對外泄露,免得有無關人等前來叨擾。若蘇兄離京南下,在下當奉上盤纏,恭送蘇兄回歸。”
蘇通笑著擺擺手:“沈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中了會元,乃是天大的喜事,就算要走,我也要等你金榜題名之后……若沈老弟你能再中狀元,可就是連中三元了,我大明朝連中三元者鮮有其人,你只差最后一步!”
從明朝建立到目前弘治年間,只有二人連中三元,分別是黃觀、商輅,其中黃觀因涉及到靖難之役,在燕王朱棣繼承帝位之后,將黃觀的狀元除名。到了弘治朝,真正連中三元者只有商輅一人。
而沈溪如今很有可能成為“第二人”,名留青史。難怪蘇通越說越興奮,就好似中會元的人是他一般。
沈溪微微苦笑:“蘇兄說這些為時尚早。這幾日里,在下依然會留在客棧內不出……”
蘇通點頭表示明白,他也不問沈溪為何中了會元還這般低調。以為是鬻題案的事沒有結案,沈溪怕高調惹來禍端。
蘇通到現在也是一陣后怕,當初沒聽沈溪的話,跑去見了程敏政,誰知道程敏政這個主考官還真牽扯進了鬻題案。與沈溪當初對他的提醒別無二致。
蘇通心想:“沈老弟他懂得堪輿玄空之術,偶爾掐指算來,必是準確無誤,以后我還是多聽他的,準有好處。”
但轉念一想,“沈老弟馬上就要入朝為仕,而我如今不過是舉子身份,以后何來機會聽他囑咐?”心里不禁有些悲哀。
蘇通知道沈溪無恙,便沒有心思留下,又說了一番恭喜的話。就起身告辭。
本來在蘇通的計劃中,杏榜公布后,只要沒中就要動身回福建,可現在沈溪中了會元,再過半個多月就要參加殿試,他倒不急著走了,想看看最后的結果。
等蘇通離開后,玉娘才重新過來,見沈溪神色平靜,不由問道:“沈公子一榜得中會元。為何仍舊郁郁寡歡?”
沈溪緩緩回道:“各人自知自家事,如今我中會元,卻背負朝廷的使命在身,但有差池。恐怕我不但是大明朝最年輕的會元,還是死得最快的會元。”
玉娘笑道:“本以為沈公子豁達,卻不知竟也這般自怨自艾。”
樓下那邊仍舊有動靜,不斷有人知道沈溪中了會元,特地前來拜訪,但下面從客棧老板到伙計都是統一的口徑:沈溪在滯留北鎮撫司衙門。尚未回來,估計這會兒還在大牢里蹲著。
那些想跟沈溪攀親近之人,得知這情況后唯恐避之不及。
沈溪這會元頭銜,尚不知能否保到明天,我還是不要與此人接近為好。
沈溪就好像一朵花骨朵,先是招蜂引蝶,但在有蜜蜂把花蜜是苦的消息傳出去去,漸漸地這東升客棧便不再有人來叨擾。
“玉娘,我可否寫封信,告知汀州鄉里,說我中了會元?”沈溪問道。
“不可。”玉娘微微搖頭,“沈公子暫且留在客棧內,江大人已收到風聲,這兩日內,賊人必定會找人前來與沈公子接洽,待事情平息之后,沈公子金榜題名,再一并傳信回福建不遲。”
沈溪無奈地點了點頭。
到了這個時候,沈溪還不知道蘇通做了一件“壞事”,將他被北鎮撫司“下獄”的消息傳回汀州去了。
沈溪中了會元,京城的眾舉子炸開了鍋。
十三歲,本是孩提,正該在學塾埋頭苦讀,卻連過縣試、府試、院試、鄉試、會試五關,眼看就要問鼎殿試,如何能讓寒窗苦讀十數載到幾十載的眾舉子服氣?
就算你再天資聰慧又如何,畢竟才十三歲,能看多少書,能作多少文章?
就算再用功,日夜讀書不輟,都未必能過縣試一關,更何況還是會試會元,難道朝廷的科舉考試是兒戲,連考生最基本的才學都分辨不出?
可還是有不少人親眼見識過沈溪的才學,以前沈溪所寫文章也被人拿了出來,就算大多數應考會試的舉人,見到沈溪的文章后也自愧不如。
沈溪的文采不單單是在紙面上,更重要的是博古通今,以及引經據典的合理、全面。這是沈溪前世生于信息時代的優勢,而眼下的舉子,就算學問再好,他們所看的書籍也有很大的局限。
本來沈溪跟鬻題案牽扯不大,可在眾舉子見到沈溪的文章后,自愧不如之下,就想到“唯一合理”的解釋,那就是沈溪背后有高人為他寫文章。趁著朝廷還未公斷鬻題案,輿論開始將藏頭露尾一直沒露面的沈溪,往鬻題案上扯。
也是某些有心人存心作怪。
唐伯虎和徐經可是享譽江南的大才子,號稱文采書畫無一不精,最后依然落得個名落孫山的結局,可沈溪就不同了,先前那么高調,與唐伯虎斗畫占得上風,中了會元居然一反常態不露面,不是心虛是什么?
這些人嫉妒心重,也不管沈溪當初斗畫是主動還是被動,想事情就專往最壞的地方想。
輿論一推動,言官就要做事,很快便有御史和六科給事中的奏折傳到內閣,十三歲的小會元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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