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人犯邊,通常不會襲擾城池,他們的主要目標在于劫掠,人貨都要。
不過經過這近一年沒完沒了的騷擾,靠近長城一線的老百姓,紛紛南遷,背井離鄉哪怕當難民,也比給韃子做牛做馬當奴隸強。由于邊關不穩,商賈也不敢再前往大同鎮和延綏鎮,除了少數想拼運氣賺大錢的外,其余大多在張家口做生意,而且規模都不大,就怕韃子破關而入。
這么一來,宣府、大同、延綏以及太原府北部地區頓時變得蕭條荒蕪,逐個逐個的村子荒廢,田地悉數丟荒,哪怕白天都荒無人煙,根本就沒什么好搶的了,韃靼人這次犯境恐怕不會有什么好收獲。
不過,既然大冬天的搶無可搶,那韃靼人為何依然會選擇出兵,沈溪無法理解,或許這中間有何緣故。
但這些與現在的沈溪無關,他平安地把佛朗機炮送到大同鎮,便算是完成一半差事。即便遇到韃靼人犯邊,他這樣的文臣沒資格也沒必要發表見地,有城墻保護,只需藥安心休息就好。
一直到傍晚,城外的騷亂才告結束,沈溪心想,大同鎮駐軍怎么也有四五千之多,就這么任由韃靼人來去自如?不知dào韃靼人越境前來劫掠的究竟有多少人馬?
這時玉娘帶回來消息:“韃靼騎兵的數量,約莫三五百之數,不過都很驍勇,一人兩馬可供換乘,此番劫走往大同運送糧食的游商和百姓大約五六十人,牲畜三十余匹……”
奏報是三五百騎兵,具體數字模糊不清,但按照官員奏報的一貫尿性,那肯定是能多報就多報,有時候數量翻個幾倍都有可能。也就是說,其實韃靼人這次過來可能只有一二百騎,最后劫走了五六十名百姓,還有三十多匹牲畜,加上一些糧食物資。
簡直是無本萬利的好買賣啊!
沈溪問道:“就這么放走了?”
“不然如何?”
玉娘對此極為無奈。
現在不是劫多劫少的問題,問題是韃靼人每次犯邊,大明將士對此都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韃靼人在城外為所欲為,“沈大人莫著急,劉尚書如今人既已在三邊,想來會適當作出一些舉措,令我大明朝邊疆穩固……”
沈溪攤攤手,意思是我有著急嗎?或者說,我著哪門子急?
劉大夏在三邊,眼下很可能到了延綏鎮,反正現在韃靼人肆虐,京城暫時回不去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去延綏鎮繼xù送炮相當于找死,還不如在大同府停留幾天,以教授三軍將士使用火炮為借口,等這批韃靼人退去后,我再伺機往延綏走。
打定這主意,沈溪也就放寬心了。
沈溪道:“玉娘有何消息,及早通知過來。”
玉娘點頭應是,匆忙去了。
沈溪繼xù看他繪制的北關防線的示意圖,其實北關防御力量如何是大明王朝的絕對機密,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知悉,他所畫以及所記錄的,都源自于前世他看的史書。沈溪料想,若這份上疏被謝遷進獻給弘治皇帝,若皇帝覺得有道理,或許會按照他這份上疏,重新規劃和安排邊疆的防御力量。
“我這么執著,是不是太過高看自己了?”
沈溪反復斟酌,不由有些不自信……就算他所提建議甚好,卻是根據后世歷史記載的弘治時期的大明邊疆各種史料數據,以及對韃靼人未來幾年征戰情況總結后得出的,可到底太過片面,因為許多歷史記載本身就自相矛盾,片面夸大,另外就是因為他的出現,已經改變了歷史,韃靼人或許不會按照他的規劃出擊,存zài一定變數。
進大同城兩天,每天沈溪都會從玉娘那兒獲悉韃靼人犯邊的情況,為此擔心難眠的是大同總兵官和鎮守太監,沈溪只是個過路人,沒他什么事,連去為邊軍將士講解佛郎機炮的保養和使用方法,也由張老五等兵部派來的“技術人員”負責,這兩天他甚至沒上城頭去看過,一直窩在官驛里。
說白了,沈溪相當于送貨的“快遞員”,大同鎮已經把他的貨物“簽收”,那他只需藥籌劃何時動身前往延綏,把第二單貨物送到,就可以打道回府。
外面兵荒馬亂,也不知韃靼人幾時來幾時撤,更不知延綏那邊的情況。
最后反倒是處處拖后腿的宋書,跑來催促:“……要是在年底之前不能回京,沒法交差啊。”
沈溪心想,這還用你來說?
我還惦記著家中的妻兒老小,如今我妻子可是懷著頭胎,我的小情人不遠萬里從福州城到京城,我還想好好呵護她不受傷害。沈溪沉默了一下,問道:“城外的韃靼人尚未撤離,莫非宋副千戶覺得,我們能頂著韃靼人的襲擾,把十門火炮安全送到延綏?”
宋書臉上滿是陰險的笑意:“是這樣的,沈大人,兵部派您來負責這差事,您看……您不動身是不行的,要不……您親自去把這差事完成,我們在大同府等您回來?”
沈溪打量宋書,這提議簡直損到沒邊,你當真以為我為了立功昏了頭?
沈溪冷冷一笑,問道:“敢問宋副千戶,我一人如何押送火炮?”
“沈大人只需帶上兵部的人手,再跟大同府借調一些兵馬……”
沈溪直接打斷宋書的話,喝問:“那陛下派你們來是干什么的,貪生怕死留在大同府被熱戳脊梁骨嗎?”
一句話就把宋書給喝問住了,他半晌后才回道:“并非是陛下,是兵部……”
沈溪咄咄逼人:“我奉的是皇差,不是兵部的公差,我身為詹事府右諭德翰林侍講,乃是陛下近臣,敢問兵部的人有何道理能征調我?”
“可是……”
“可是就有你們這一群貪生怕死之輩,路上盡給本官扯皮,到了大同府居然畏縮不前,現在更是想當縮頭烏龜連皇差都不辦,可是要我上奏陛下,治你等之罪?你等是想砍頭,還是流放邊塞永不能回京?”
沈溪毫不客氣,管你宋書是不是張鶴齡的人,先劈頭蓋臉罵上一頓,先發泄一下心中的怨氣再說。
“大人,您可不能如此說,這韃靼人犯邊……不是并非在計劃之內嗎?”
宋書一聽大為忌憚,沈溪不說他都忘了,沈溪根本就不是兵部的人,他可是頂著翰林侍講、東宮講官、日講官的身份到邊塞來的。
之前朝廷的委任中,沈溪還是協同高明城來邊關綏撫將士的副使,只是因為押運火炮走在后面而已。
沈溪道:“天下之事,豈能盡如人意?回去準bèi,聽從本官的號令,隨時準bèi往延綏去!”
“沈大人,你這是強人所難。”宋書盡管不想聽沈溪這命令,可到底沈溪才是這一行人的負責人。
沈溪怒氣沖沖霍然站起,站在那兒過了一會兒,神色有所緩和,踱著步來到窗前,看著窗外,心平氣和地道:“其實本官也不想強人所難,要出發,怎么也得先等韃靼人撤了再說。”
宋書剛才還被沈溪罵得狗血噴頭,此時突然感覺沈溪說的話非常中聽,原來這位講原則的沈翰林,也貪生怕死,那不跟我們一個樣?
說了等韃靼人撤了以后再走,還擔心個鳥?此時他已經渾然忘記,卻是他來催促沈溪上路的!
“沈大人說的是,要出發,也得先等韃靼人撤去后,最好再找大同鎮的邊軍沿途護送,沈大人覺得如何?”
宋書此時已把沈溪當成跟自己“一伙”的。
沈溪沒想到這種先威嚇,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的行事方法,對宋書極為有效,當即點頭道:“至于大同總兵府那邊,本官會找人去說,但我們不能不分主次,陛下可沒下旨說我這個欽差可以調動邊軍將士。”
宋書道:“到底還是皇差更為重藥。”
沈溪點了點頭,于是剛才尚在吵架的兩個人,冰釋前嫌,宋書甚至還對沈溪多了幾分言聽計從的佩服。
等宋書走了,沈溪不由撇撇嘴,到底是個糊涂蛋,幾乎話就把你給繞進去了!我表現得這么義正言辭,不過是堵住你小子的嘴,休想讓我獨自上路……真當我跟你一樣貪生怕死?不過沈溪轉念又想,寧可晚一些,也不能太早,至少先等劉大夏把三邊的事情理順了再說。
料想用不了幾日,韃靼人就會把注意力往三邊聚攏,那時就算不勝不負,我也可以平安護送火炮到延綏。
沈溪此時已經在安心等劉大夏的好消息傳來。
當然,沈溪不能確定劉大夏這次來三邊是為主動出擊,但料想劉大夏不可能跟邊關其他將領一樣對韃靼人犯邊無動于衷,適當的反擊是必須的,不然弘治皇帝派劉大夏來邊疆做什么?難道跟那些貪生怕死的邊關將領一起做縮頭烏龜?
沈溪對劉大夏頗有信心,畢竟歷史上他從馬文升手上接過兵部尚書的職務,是個知兵的大臣,總不會跟那些冒失的年輕人一樣,出擊之后落得個慘淡收場。
我不求你打什么勝仗,你在前面頂著,我一來一回延綏用不了多久,完成差事正好回京。
又過了幾天,到了冬月下旬,果然進犯大同鎮的韃靼人沒了蹤影。
對大同守軍來說,韃靼人這次犯邊有點小兒科,沒搶走多少東西,更沒劫走多少人,撤走后城中一片歡喜,當官的“打退”敵人,按例可以加官進爵,同時因為韃靼人犯邊,有借口跟朝廷多伸手要一點錢糧,再提出把長城的豁口修補上,然后加固城墻,跟朝廷再要一筆經費,然后再攤派些、募集些,可以過個闊綽富裕的年。
韃靼人究竟為何撤走,大同鎮的將士并不怎么在意。但沈溪料想,韃靼人撤離多半是劉大夏那邊有了動作,事不宜遲,早點兒動身為宜,若劉大夏出擊被韃靼人發覺只是佯攻,那再去延綏可能道路就阻截了。
“大人這么快就要走?可……韃靼人剛撤,如何說得準他們不會卷土重來?”宋書這次可就沒那么說話了。
“管他們來不來,韃靼人撤了我們必須動身,否則完不成皇差。”沈溪沒好氣地喝斥。
“那大同府的援兵……”
沈溪罵道:“你還想著援兵哪?大同總兵官沒給我們扣下一些人手就算是好了,現在咱們就往延綏去,回到京城本官給你們向陛下請封。”
沈溪的空頭支票并未獲得宋書等將校響應,對他們而言,小命最要緊,至于什么論功請賞都是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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