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月,京城形勢一片緊張,城外兵荒馬亂,城內則處于戒嚴狀態,只是早晚各開放半個時辰城門和市場,米糧一天一個價,蔬菜更是沒處買,對于城中居民來說,這種日子簡直是水生火熱。
京城沈府,一家人的日子過得也很是清苦。
沈家并未在京城置辦田地,都覺得沈溪在朝為官不知能維持多久,寧可把田地置辦在老家汀州府,這不但是沈明鈞夫婦的想法,也是謝韻兒的想法,因為謝韻兒當初曾考慮過在京城置辦田地,但現在她卻暗自慶幸,如果當初買了田地,遇到戰爭,田地基本荒廢,戰后能否拿回來還是兩說。
“也不知道相公怎么樣了!”
謝韻兒乃一家主母,沈溪不在的日子,她得肩負起全家人的吃喝拉撒。
家里人丁不少,上到沈明鈞夫婦這樣的長輩,下到沈平這樣的稚子,都需要人照顧,好在京城有丫鬟和仆從,再加上云伯等人相助,謝韻兒肩上的擔子才輕省些,可她對于眼前的事情還有些迷茫,一個女人家,始終有許多力不能及之處,更何況操持的還是個正二品朝廷大員的府邸。
西北消息,一個月前就斷了。
沈溪倒是寫過一封信回來,報了平安,之后就再無半點消息,是死是活都沒人知曉,謝韻兒只是從外面打探回來的只字片語中,知道如今戰事不順,據說邊關經一系列慘敗,沈溪的兵馬去了哪里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
而沈溪之后便無信函傳回,謝韻兒就算讓謝恒奴回娘家打探,也沒得到有價值的消息,現在只知道沈溪領兵在宣府之地,此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沒事總喜歡煩人的婆婆周氏,每天都會到沈家大宅這邊來詢問情況,最開始是讓丫鬟來問,而后就是周氏本人,好像是謝韻兒將她的兒子拐跑一般。
“……我說兒媳,你也知道憨娃兒這人,有時不知道個分寸,當初考學的時候,一去就是幾個月,甚至經年,我這當娘的心里總放心不下。現在他人在邊塞,就算再忙,總該寫個信回來。他不知曉,你難道不知道提醒他?”
在周氏看來,沈溪是去西北當官,打仗不打仗跟他關系不大。
就好像沈溪在東南任督撫,那時就算戰事緊張,他也會寫一兩封家書寄回,讓家里人安心。在周氏看來,打仗就是給兒子積累功勞,現在兒子去西北任職那是準備領大功,至于什么危險,那都是下面當兵的事情,跟她兒子無關。
謝韻兒在周氏面前感覺很無力,沒什么可解釋的話。
就算自己的婆婆是個“潑婦”,沒事總喜歡給別人找麻煩,但至少對她還是不錯的,曾經的好姐妹,現在做了婆媳,關系上總是更親密,而且謝韻兒也的確不知道沈溪在西北的情況,她不想說多了讓周氏胡思亂想。
謝韻兒道:“娘,您只管放心,相公吉人天相,就算領兵在外,總能化險為夷,此番相公在西北,必然取得功勞,只等班師回朝!”
周氏美滋滋地說:“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的兒子,我栽培出來的,能有錯?那個韻兒,這……十郎在家里調皮搗蛋,我想把人送過來,讓他在你這邊學習,還有……亦兒,你沒什么問題吧?”
謝韻兒心想,自己的小叔子沈運,性子怯弱,怎么可能調皮搗蛋?反倒是沈亦兒簡直是個混世魔王,走到哪兒吵到哪兒。或許婆婆不想帶沈亦兒,才想把這對雙胞胎姐弟送過來吧。
反正謝韻兒帶小叔子和小姑子不是一天兩天,早習慣了家里有兩個愛鬧騰的小家伙,畢竟這偌大的府邸,也需要一些熱鬧的氛圍,于是回道:“娘,您放心就好,把十郎和亦兒送過來吧,這邊有我,還有小玉,我讓小玉幫忙多照看些就是!”
謝韻兒自己沒多少時間,畢竟她要帶兒子,還得打理家業,而謝恒奴差不多要分娩了,挺著個大肚子,需要她這個當姐姐的照顧。
周氏略有不滿:“讓個丫頭來照看孩子,是否見外了些?韻兒,不管怎樣,你這當嫂子都得負起責任來,這樣娘才放心!”
“知道了,娘!”
謝韻兒嘴上答應,心里卻不以為然,畢竟她事情太忙,手頭的活計都做不過來,至于帶孩子,她寧可交給兩個孩子的女先生,還有小玉來做。再怎么說,現在小玉也算是孩子的母親了。
轉眼到了十月下旬,京城形勢徹底惡化。
隨著紫荊關遇襲和失守,京城全面告急,之前只是城外兵荒馬亂,現在城里也開始變得波譎云詭,街道上開始有大批官兵往來,甚至城中抓起了壯丁,所有超過十三歲的男子,都必須要到官府報名,隨時可能被征調。
就連剛到京城的馬九等人,也需要報籍。
馬九畢竟是隨軍在東南打過盜匪的,算是有戎馬經驗,原本沈溪在給朝廷的請功奏本上,便提到過馬九的功勞,希望馬九能到軍中任職。
東南的時候,朝廷反饋的情況是可行,但回到京城,沈溪被征調往西北,馬九等人留在京城,兵部候缺的事情便沒了下文。
但這次戰事開啟,馬九入軍籍的事情被重新提了出來。
此事是由謝遷主導,謝遷記得沈溪在東南沿海打盜寇的時候,身邊跟著一群人,這些人乃是沈溪親自栽培,本著強將手下無弱兵的理念,謝遷覺得這些人可以委以重用,當即跟兵部打招唿,重新擬定馬九等人功勛,甚至提出征調原本沈溪的手下到京城,諸如荊越等人。
從東南調兵到京城,山長水遠,需要一定的時間,但給馬九一個將職,這事根本不難。
在謝遷斡旋下,跟著沈溪在東南打盜寇的幾人都被兵部征用,抽調到五軍都督府候缺,因為謝遷并沒有實際掌兵權力,就算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給面子,馬九等人還是沒拿到實缺,性質跟預備役的小軍官差不多。
馬九在兵部遇到些麻煩,謝遷雖然幫他說了話,但畢竟縣官不如現管,而且軍中的官職也不是隨時都有空額。
經中軍都督府委派,馬九暫時以小旗身份候缺,這已算“格外恩寵”,馬九領了差事,但對自己在哪支軍隊服役都不知道,就懵頭懵腦地返回沈府,他見到妻子把事情一說,小玉很開心,因為自己的丈夫總算跟著沈大人“出人頭地”了。
“相公好好做,等老爺回來,肯定會想辦法!”小玉帶著鼓勵的口吻說道。
馬九苦笑不已:“小玉,你高看我了,我跟著老爺打仗,只是鞍前馬后跑腿,換了誰做的或許都比我好……唉,希望老爺在西北別有事!”
在車馬幫老人心目中,已經把自己當成沈府家仆,心中所向都是沈家,以前他們把惠娘當成自己的雇主,但現在惠娘因故而歿,他們只能寄希望于沈府……現在沈溪的成就非常耀眼,對這些做家仆的來說也是一種無上的光榮,走出去,但凡有什么麻煩,提到沈府,別人馬上投以敬佩的目光,一切便相安無事。
就在馬九安心候缺時,這天下午府中突然來人,傳喚馬九去兵部議事。
“兵部議事?”
馬九聽到這名詞,感覺異常陌生,他不覺得自己有資格登兵部大門,那衙門口實在太大,以前路過兵部的時候都得低著頭。
來人是兵部的一名吏員,滿臉笑容:“馬將軍,您是貴人,軍國大事沒您老人家參與那怎么行?”
突如其來的恭維話,讓馬九腦袋“嗡嗡”作響,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心想:“難道老爺從西北回來了?”
馬九本來幫府中推磨做豆腐,他趕緊讓小玉進去跟謝韻兒告假,自己從府門出來,見門口已經準備好高頭大馬,前后還有護送的兵丁。
“請,馬將軍!”吏員笑盈盈道。
馬九顧不上多問,因為他覺得自己沒那資格發問,等他上馬,往兵部去的路上,雖然街道上冷冷清清,但他卻感覺到一種光榮。
到了兵部,有人過來給馬九牽馬,馬九跳下來,還沒站定,但見一個衣著華麗的少年,正站在兵部衙門的臺階上打量他,見到他后那少年往這邊走了過來,身后跟著幾個卑躬屈膝的人,看那姿態,馬九非常懷疑是戲中的太監。
少年走過來,將馬九上下打量一番,道:“你……就是沈先生在東南打倭寇時候帶著的馬九,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