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要造反,沈溪來到大明,搞清楚自己所處時代就知道了。
但他從來沒想過寧王會現在就造反。
朱宸濠如今不過剛繼承寧王位,有沒有那么迫切要造反?除非是朱宸濠老爹,老寧王就有造反的心思,并且把這想法帶給朱宸濠,甚至老寧王在世時就開始拉攏地方文官武將,暗中發展勢力,并做出危害鄉里的舉動。
沈溪心想:“老寧王朱覲鈞素有賢名,之前染病不起,半條命吊著,他有精力謀反?還是說朱宸濠繼位后,趁著大明內憂外患,準備搏一把,主宰朱氏江山?可如今就算朱祐樘閉目塞聽,不管藩王之事,但朝中那么多名臣,區區一個朱宸濠能做出怎樣的文章?”
在這件事上,沈溪對地方官員所言半信半疑,卻也不會置若罔聞,他之前把江贛地方官紳作為主要敵手,但現在不得不在名單中加上寧王朱宸濠的名字。
關渚麟走后,驛館內重新安靜下來。
沈溪原本打算沐浴一番,但見關渚麟歡迎的陣仗,便知自己已然成為江贛官紳眾矢之的,如果真有什么人行刺,洗澡時無疑是最危險的,只好作罷。
好不容易住一次驛站,本想好好放松一下,但沈溪的精神怎么都松弛不下來,感覺一股莫名的危機正在逼近。
這江贛地面,似乎比湖廣更不太平!
沈溪出行在外,一直很檢點,即便身邊有云柳和熙兒這樣的絕色,并且云柳已經是他的女人,他也從來都是獨睡。通常他要看書或者寫東西到很晚,旁人摸不透他的生活習慣,他也不想麻煩別人,獨自一人最灑脫。
三更鼓敲響,沈溪還在看書,后院那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沈溪對于風吹草動很敏感,他想了想,起身走出房間,來到外面的過道上,從洞開的二樓窗戶看出去,只見有人舉著火把,似乎要護送一頂轎子進驛館。
“……此乃關知縣親口吩咐,你們也敢阻攔?”來人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耐煩,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然敢跟總督府的侍衛耍橫。
但聽侍衛道:“別說是關知縣了,就算是你們九江張知府親來,也要靠邊站,大人已睡下,明天一早就要起行,未得允許,閑人一律不得入內!”
德安縣衙的人還在爭辯,云柳從房中出來,身后跟著熙兒,云柳向沈溪征詢:“大人,是否需要奴家下去查看?”
沈溪道:“你去瞧瞧是怎么回事,熙兒留下!”
“是!”
云柳領命而去,她辦事能力很強,跟人溝通頗有技巧,沈溪對她很放心。至于熙兒,則有一身好武功,沈溪留她在身邊,安全方面不會出問題。
云柳到了官驛后門,說話沒有像侍衛那樣飛揚跋扈,很快便問清楚,原來是縣衙往這邊送女人。
沈溪輕輕嘆了口氣,道:“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走到哪兒,都是這套路!”轉身正要回房,見熙兒好奇地站在那兒,口中呢喃道:“什么是套路?又是什么套路?”
沈溪打量她一眼,沒有作答,直接進房去了。熙兒不知進退,杵在走廊里發呆。很快云柳回來,到入沈溪房間,匯報:
“大人,關知縣派人送來一名十六歲的花季少女,說是本縣大戶人家的千金,仰慕大人威名,特來侍奉……”
沈溪嗤笑道:“這種鬼話,誰信?見我不收錢,便嘗試美色賄賂,不過這種事情司空見慣,便連你們干娘也把你們送到我身邊……不過,你們有能力,加上我們又相識于微末,彼此有感情,情況自然有所不同!”
熙兒跟在云柳身后進入房中,見沈溪跟云柳說話,不敢靠得太前,聽沈溪這么一說,俏臉上飛起一抹紅霞。
沈溪并無留云柳和熙兒侍寢的打算,先讓云柳去將縣衙的人打發,然后便準備上床休息。
夜間驛館外雖偶有雞鳴犬吠,但大致還算安靜,次日一早醒來,沈溪卻發現自己腰酸背痛,這一覺睡得并不怎么踏實。
這是沈溪出武昌府后,第一次在驛館歇宿,臨行前曾有人威脅要行刺,故晚上入眠時,沈溪不敢睡得太死,結果便是醒來后,沈溪覺得身體非常難受。
好在這一路都是乘坐馬車,德安到南昌府的官道雖然不是那么平坦,但無礙沈溪在馬車上補瞌睡,他期冀這一路上不要有太多坡路和河流湖澤,不然又得下馬車步行或者乘船,來來回回折騰個不休。
關渚麟親自前來官驛相送,昨日他送金銀財寶和美人給沈溪,均被拒之門外,心里擔心不已,害怕沈溪追究。
關渚麟最初以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可以用財色腐蝕拉攏沈溪,但當他發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后,擔憂更甚……主要是之前師爺古程嚴和捕頭張明等的話把他嚇著了,趁著送行前來給沈溪請罪。
沈溪拍拍關渚麟的肩膀:“本官幾時怪責過關知縣?換作平時,本官優哉游哉,神清氣爽,歇宿德安,有美人相伴,自可恣意享樂,既娛人又娛己,何樂而不為?可惜本官這幾日舟車勞頓,疲憊不堪,怪只怪兩湖之地河流湖泊太多,旅途折騰得夠嗆,哪里還有其他心思?”
為了讓關渚麟放松警惕,避免對方再想方設法送禮,沈溪只能委婉地表達一下自己其實可以隨波逐流的想法……我不是不愛財和色,但奈何這一路辛苦,對這事不太上心,你要送禮可以等日后。
關渚麟稍微松口氣,心想:“跟民間傳聞不同啊,看來這位沈中丞并非孤芳自賞難以接近之人,否則怎會說出此等言辭?”
關渚麟從未見過沈溪這樣的上司,居然為避免他多想,而虛以委蛇。換作別的官員,要么接受腐蝕,要么自命清高,破口大罵,只有沈溪既不收禮,還平易近人,關渚麟頓時覺得沈溪做人格調很高,一時間竟然有頂禮膜拜的沖動。
見沈溪要走,關渚麟連忙道:“沈中丞,是否需要將人送上車駕?您帶著她,到南昌府后也好有人侍奉?”
沈溪微微蹙眉,隨即拱手:“關知縣的好意本官心領了,但顧慮本官無人照看,未免想多了……你這里會送,莫非到可南昌府就沒人送了?哈哈,說起來,本官自上任以來,旁人要送給本官的美人,怕不下十位,讓本官著實無所適從。本官就算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也架不住如此多美人輪番上陣!”
關渚麟一怔,隨即明白什么,呵呵陪笑,心里卻道:“這就難怪了,沈中丞在東南和西北立下大功,乃當世少有的英雄豪杰。他是朝廷正二品大員,送他美女的人多了,怎會缺我這一份?或許是我送的美人,乃是鄉間貨色,就算是黃花閨女,沈中丞也未必看得上眼……”
有了這想法,關渚麟也就不再勉強要送沈溪什么,反而有些自卑,認為自己沒有拿得出手的好東西。
沈溪終于擺脫了關渚麟這狗皮膏藥,從德安縣驛館出來,剛坐上馬車,便覺得氛圍有些不太對。
原來從驛館到縣城南門這一路上,早就被聞聽總督到來而前來看熱鬧的百姓給擠滿了。
百姓何曾見識過十八歲的少年總督?再加上民間流傳有很多關于沈溪的傳說,說他什么文曲星下凡,又是什么托塔天王或者是齊天大圣轉世,百姓聞名已久從從未親眼看到過,這會兒都想一睹風采,順帶沾沾沈溪身上的仙氣。
但沈溪卻讓他們失望了。
沈溪坐在馬車車廂里,一直就沒露面,隊伍前有贊導喝道開行,后有衙役手舉“都察院右都御史”、“節制湖廣、江贛兩省都、布、按三司”的銜牌,然后又是一排“回避”、“肅靜”的銜牌,最后才是騎著高頭大馬作禁軍打扮拱衛著十幾輛馬車左右的侍衛,浩浩蕩蕩,等閑人哪里能靠近?
一直等車隊出城后,沈溪才從車窗里探出頭看了眼,自嘲地嘆了一句:
“如果我真像傳聞中那般三頭六臂,早不在渾渾噩噩的大明官場廝混了,回我的花果山多逍遙自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