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入口的沖突以人們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幕,等到顧言章宣布梅姑娘可以離開,這邊繼續進場,周圍不少人開始議論乃至爭論,想要弄個明白。
“這樣就算了?果然有權有勢才好。”
“規矩就是規矩,不同意可以不來,來了就得遵守,誰都不能例外。”
適才梅姑娘被安保責難,四周多為同情的聲音,等她安然無事離開,一些人又忍不住要批駁,發幾句牢騷。事實上,大家所講不無道理,雖然梅姑娘自身不是權貴,但若沒有觀眾、上官英雄、艾倫等人為之出頭,沒有顧言章和稀泥式的處理方式,她斷不能安然無恙,非得接受嚴格檢查不可。
也有人不同意,繼續為之據理力爭,雖然那位姑娘已經聽不到,聽到也未必領情。
“人家怎么不守規矩?哪個規矩規定不能帶錘子?警報,警報怎么了?人家不看了還不行?”
“別忘了,那位姑娘本可以不拿出來,坦白就是拒絕幫忙,什么權勢富貴,人家根本沒領情。”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
“況且,她已經證明,身上除了錘子再沒有別的,難不成就因為響了一次警報,一對釘錘,就非得把人抓起來,關進去搜查、審問?”
“我看他們就想這么干,尤其那個隊長,瞧見沒,這會兒都還不肯罷休。”
“審什么?沒見她都不說話,審那對錘子?”
梅姑娘主動亮出雙錘,不止拒絕幫忙,某種意義上等于打了上官英雄的臉,此時此刻,眾人中顏面最不好看的就是他,臉色難看,內心更是懊惱。
“強子......”
“老板,我覺得這是好事。”
張強看法有些不同,低低的聲音和自己老板分說幾句,聽著聽著,上官英雄面色稍霽,一面點頭,回身又對許鑫解釋。
“強子說,那位姑娘可能......”
“呵呵,奇人異事......”
對梅姑娘,許鑫留意的,僅僅是姑娘與錘子間的強烈反差,說著他不禁笑起來,目光回到顧言章那邊。
“你的那兩位醫生朋友是有真本事的人,顧老對他們蠻重視。”
“那是當然,一刀主刀去病,一手掌藥調理,珠聯璧合......”
“先進場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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秩序漸復,眾人議論僅限于口舌,沒有新的麻煩出現;在有些人看來,這樣的結果并不讓人放心,應當繼續追查才對。
陳隊長就是其一,周圍人對他的取笑并非誣陷,直到梅姑娘快要走出視野,這邊陳隊長安頓好陳先,緊盯其背影不放。
陳先就是那個倒霉鬼,兩次被過、最后被莫名其妙放倒,也是陳隊長的親信。仔細檢查過陳先的身體,情形確如梅姑娘所說,無大礙,適當休息便能恢復,令陳隊長警惕的是,剛才他也沒看清梅姑娘如何出的手,或者根本沒有出手。
她是如何做到的呢?
腦子受了震蕩,陳先暫時渾渾噩噩,真相如何,也許查看監控后可以知道,陳隊長本能地覺得,有必要弄清那位姑娘的底細。
正想著,顧言章與艾倫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
“小陳啊,還看呢?”
“哦。”發覺顧老臉上有捉弄的意思,陳隊長開試著釋:“顧老,我覺得梅姑娘......”
“一刀家親戚。”轉手指著那一家三口,顧言章表情玩謔:“想認識?回頭我帶你去他們家。”
“不是,我......”
“先不談她。”顧言章笑著揮手,“這會兒有沒有事情?”
“暫時沒有。”
“想請你幫個忙。”艾倫在旁邊插一句,語氣溫和,讓人很難拒絕。
“您請說。”感覺有些意外,陳隊長連忙應著。
“一道走吧。”顧言章親切拍拍他的肩頭。“一會兒和你說。”
“哦。容我安排一下。”
叫來一名手下,陳隊長吩咐幾句小心仔細的話,回頭再看一眼外面,視野內已無梅姑娘的身影,不知去了哪里。
唉!
莫名嘆了口氣,陳隊長轉身跟上顧言章那一撥人,朝中心內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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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展中心分為內外三層,最外層、即三層占地最大,原用于大型會議、公共事項機會和演出等場合;中間二層略小,履行著會展中心的本職功能,五牛城歷史那些有意義的事物多集中在這里,留給后人觀瞻紀念;最里面是一些包廂,專供大人物來時休憩、商談之所在。
神國巡展駕臨五牛,早在年前,會展中心開始改造,中間的那塊搬空,內層包廂重新設計,與最外層最大的那部分一道分割,根據展出物的尺寸隔為一個個獨立空間,配上標有釋文的牌子。現在它的分層依舊,連接上與以往大相徑庭,三層與二層實際連通,中間與內層之間裝有安全門,里面不止隔間分離,部分展室還配有專人守衛。
這由展品價值決定。同為神國遺物,不同事物間的價值仍有區分,且有可能差異巨大;總體而言,越往里去展品的價值越高,中間與外層相對不那么珍貴。
當然這是人定的,神國遺物不能流通,所謂價值沒有經過市場考驗,多取決于研究它們的人的心理取向。
“比如這件,它是飛船本體殘骸,一塊沒有燒盡的外殼。”
當面巨大的玻璃柜內,豎立著一塊菱形鋼板,邊緣殘差不齊,顏色呈烏黑狀,與中心處相比,明顯經過高溫灼燒。
“比較材質和工藝的話,這塊外殼約和我們四十年前的水平相當,在很多人眼里,它就是一塊毫無用處的廢鐵,提煉的價值都沒有。也因此,它被安置在展廳的最外層,任何人都能隨意觀看,評頭論足。”
大概解釋過來歷,顧言章神情微斂,聲音慢慢變得冷硬:“現在有人認為,我們不應該花費如此大代價保護這些沒用的廢物,勞民傷財。但要知道,僅憑這塊破鋼板,神國科技就領先我們足足一千九百多年!同樣是它,曾經作為鎮國之寶被封存,受帝王膜拜。”
一路上,顧言章親自為一行人解說,艾倫副會長偶爾補充;兩人風格大不一樣,顧言章常常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神情感慨,甚至可以說憤慨:
“假設一下,它若不是神國遺物,而是和那些動輒拍出上億、上十億的古董、文物、藝術品一樣,本土所出,大家想想結果會如何?”
沒等眾人思索明白,風度翩翩的艾倫適時跟上,娓娓言道:“貴國歷史上有位神武皇帝,起事之前,他費盡心機從這塊鋼板上取下一塊,打造成一把王者之劍,進而宣稱自己為神國選定的人皇,天生應該統領四方。后來,憑借那把劍的號召力,神武皇帝打下江山,成就三百年霸業。”
到此略做停頓,艾倫接下去說道:“如今,那把劍就陳列在聯邦博物館內,聽說黑市有人為其開出十三億,誰有本事偷出來,一夜暴富。”
“得有命花才行。”顧言章冷哼說道。
“不對,得先偷出來才行。”望著周圍一張張面孔,艾倫說道:“不過我知道,聯邦博物館守衛比這里嚴多了,每年僅用于安保的經費都是天文數字,拿我們神國研究會的話說,眼饞啊。”
即使反駁別人的話,艾倫的樣子也不會引人反感,無論說什么,對什么人,這位金發紳士總保持微笑,平易近人,語氣更是和藹可親,同時不乏詼諧與幽默。
周圍有人笑起來,還有為之鼓掌。
“所以說,這樣不對。”
顧言章冷哼一聲,把周圍熱烈的氣氛破壞殆盡。
“割下一塊,打造成劍,就有人出價十三億,原材放在這個位置,被認為是最沒有價值的廢料,簡直豈有此理。”
老頭子脾氣大,觀客不好和他爭論,只得沉默,許多人心里明白,這樣的比較很不合適,原因不止因為外來還是產于本土,而是文物、古董和藝術品都具備流通性,反之神國遺物幾乎沒有這方面功能,就像上官英雄講的那樣,縱然偷、搶出去,賣給誰呢?
當今誰敢拍著胸脯炫耀,家里有件神國遺物?
能買賣才好用金錢衡量價值,可以吹牛才能炒作,對商人而言這是常識;再說了,加工好的東西和原材怎么比?若按顧言章所說,地上隨便摳塊泥巴都該保護起來,因它可能是建造王宮的原材。
學者專家,學識淵博非常人所能及,但恐怕,永遠都不會懂得這些。
“不說這些了,咱們往下面看。”
旁人不好開口,便只有艾倫出來圓場,引領大家去看下一件展品。
“嗯嗯,看下件,看下件。”
顧言章心里有事,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問題,就坡下驢應著,一面回過身招手。
“一刀,跟上。”
“來了來了,顧老您忙,不用管我們。”
人群最后,牛一刀夫婦跟隨大家一路前進,聽聽看看,一邊和兒子解釋些什么。
“聽見沒,隨便拿出一件都是鎮國之寶。”
“寶不寶貝放一邊,這些東西都有歷史,它們就是歷史!在學校老師應該教過,了解歷史,才能做好現在。”
“說那些做什么,什么歷史現在,兒子看看那個,神國也有杜鵑花。”
“哦?”
剛剛經歷一場驚嚇,牛犇精神多少有點恍惚,順著母親的指引,他的視線落在那朵盛開的鮮花上,微微出神。
神國遺物復雜多樣,其中有些密封的罐子,內里有各類植物的種子、和一些別的東西;漫長歷史,那些罐子大部分都已毀壞,但也有些保存完好,挨到近代被人以無害的方式打開,進而取種培育。需要提到的是,現在擺在這里的不是原種所生,而是經過代代繁衍,將這些來自神國的生命,在本世界扎根。
不是原種,價值自然降低,這盆花雖是活物,也只能擺在最外層,和那塊黑不溜秋的鋼板并列。
“可惜啊,神國遺物中并未找到高端智慧生命的種子,比如人;否則以我們現在掌握的技術,完全可以培養出來。”
顧言章的聲音感慨萬千,引來周圍人的附和,畢竟大家對神國充滿好奇,若能“制造”出帶有神國基因的人,或許可以揭開更多奧秘。
“不是說任何事物都有記憶,造出人的話,也許就可以知道神國真相,甚至找到它的所在。”
“要是那樣就好了。”
“算了吧,沒聽顧老先生說嗎,沒有種子,拿什么去造。”
“即便有種子,恐也熬不過這么長時間,等到技術成熟去救活。比方說這花,經歷萬幸才活下來,而且我聽說,神國生命不能直接種植在外面,非經過特殊處理不可。”
“這倒不是。”聽到議論聲,艾倫開口糾正:“據我所知,神國生命不能野種的原因并非不能適應環境,恰恰相反,它們會瘋長到無法控制。經過分析認為,此類狀況一方面說明神國環境與我們的世界不同,另外還有一點......”
“艾倫,那個就不要說了。”顧言章忽然打斷,神情嚴肅。
“哦?嗯,好的。”艾倫朝周圍失望的人歉意笑了笑,同時做出“遺憾”的手勢。
“為什么啊?”
毫無疑問,這樣反而勾起更多好奇心,周圍頓時有人抗議,有人請求顧言章不要保密,還有人試圖激將。
“說說吧,說說有什么要緊。”
“我看吧,這是故弄玄虛。”
嘈雜與抗議聲聲,顧言章與艾倫不作理會,徑直帶著隊伍走向下一件展品,沒有人留意到,此刻有個男孩兒湊近那朵花,目光癡迷,神情微惘。
“牛牛,牛牛?”
“牛牛!”
猛然間發現兒子伸手去摘,牛一刀趕緊沖上前,將其一把拉開。
晚了,牛犇已經摘了片花葉,塞到嘴里。
因為是活物,這盆杜鵑是少數幾種沒被封閉、也無特殊防護的展品,當然它仍處于監控下,牛犇這樣肯定被錄了下來,只是還沒有人來找麻煩。
“傻了你,干什么呢?”
“......這花......”彷如夢中驚醒,牛犇一邊咀嚼,一面指著那鮮花對父親解釋。
“花怎么了?”
“花有味道。”
“廢話!是花都有味道。”
“可是花上的味道......”
“別管了,趕緊跟上隊伍。”前方劉一手回過頭來說道:“艾倫副會長剛剛說要請你幫個忙,別忘人家才幫我們解圍,不要耽擱了。”
“知道知道。兒子,快點跟上。”
拉著兒子的手追上隊伍,牛一刀悄悄問妻子。
“你說那個艾倫,我能幫他什么忙?”
“能幫什么就幫什么唄,別想了。”
“也只能這樣了。”
如此這般商量著,夫妻兩個都沒有留意到,行進中牛犇不時回頭望著那朵花,小臉充滿迷惑。
“花上有姑姑的味道,還是姑姑有花的味道,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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