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片刻沉寂,背槍少年走出迷霧,行走時腳尖先于腳跟著地,仿佛一只野貓靜默無聲。
徑直來到龍老板身邊蹲下,冷彬本就缺少血色的臉龐越發蒼白,不知不覺咬緊下唇。
“彬仔”龍門客棧幸存的人員圍過來,胖子眼淚汪汪,仿佛對著救命的活菩薩。
對失去主心骨的客棧人員來說,身邊的人突然變得不能信任,急需有人當家。剛才的槍,牛犇的話,驟變后的無所適從,將這個剛剛成年的少年推到主事者的位置上reads();。
“別說了。我知道。”
輕易感受到大家的依賴,冷彬并不知該如何承擔那份沉重,只能強迫自己做出鎮定的樣子。
“能救嗎?”
龍老板能夠活到現在,很大程度上歸結于運氣。猴子那一刀與心臟擦肩而過,攪動時胖子果斷出手,彬仔補槍將其瞬間格殺,方才有了挽救的機會。即便這樣,龍老板因失血過多,挪動顛簸、炮火震動等等,已然處于彌留階段。
得福開口之前,已有人查看過他的狀況,紛紛搖頭。
“需要馬上手術。還得輸血。”朱莉為龍老板注射嗎啡緩解痛苦,但不敢輕易動那把刀。
“在這里,不可能”旁邊有人嘆息。
少年身體微顫,扭頭先看一眼小托馬斯,深吸一口氣后再把視線對著得福,神情異常冰冷。
今天的事情,導火索在于牛犇一行。剛才一連串劇變,不僅將龍門客棧變成廢墟,幾名關鍵的人也喪了命。比如醫生雖不是什么良醫妙手,然而在這個地方,上哪兒去找水平更好的人。
“你”
“做這副表情嚇唬誰呢?”得福昂首闊步走來,仿佛巨龍俯瞰螻蟻:“我能救,信不?”
一通搶白,少年的眼神卻慢慢變得銳利。沒等有所行動,得福已經搶在前面,揮手驅趕周圍閑雜人等。
“騰點地方出來。你,你,找塊板子把老家伙抬屋里去。你去找點干凈紗布、酒精、針線。這么大的客棧,不可能連這些都沒有。小洋妞別走,過來給我搭把手。托馬斯,注意警戒。”
“呃好!”
意識到得福要做什么,小托馬斯的驚訝程度超過在場任何一個,回答時險些咬到舌頭。
“都楞著干嗎,干活!”望著周圍一張張呆滯的臉,得福大聲怒吼。
呼啦一聲,人群轟然四散,忙碌起來。
勉強遮風擋雨的破屋,草草清理擦拭的桌案,從傭兵行囊收集來基本手術用品,一點常見抗生藥,一支激發生命潛力的針劑。
這是硬件,人方面,手術由四尺孩童主刀,朱莉變成護士。
沒有醫療設備,沒有心率監控,甚至連把止血鉗都沒有。
更過分的是,主刀者竟然不夠專心,大刀闊斧開背取刀的時候還有心情聊天。
“照說呢,應該送到軍營去救治,可是不行啊,一來牛大有吩咐,再說老頭兒受不得顛簸這里條件的確差了點,不過大家放心,人體擁有無限潛力,老家伙求生也很強。不信?看他眼睛。”
放下刀用帶血的手翻開眼皮,龍老板的眼睛呈死灰色,粗看與尸體沒兩樣,仔細瞧才發現瞳孔依然有光。
“看到了吧,他不想死。”得福抓緊機會炫耀。
另一側,冷彬將下唇咬出鮮血,才控制住沒將其一槍爆頭。
“你快做吧,老板要不行了reads();!”胖子最單純,哭喊般的聲音不停央求。
“急什么,得放掉淤血。洋妞,幫我擦汗。”
“”蹲在旁邊的朱莉渾身直哆嗦,鮮紅的嘴唇變得發青。
不光她一個這樣,在場傭兵的感受全都差不多,望著那張粉雕玉琢般的臉,宛如面對最可怕的惡魔。生為傭兵,見慣生死,事先絕無人相信自己會被一次手術、一個孩子嚇倒。剛開始的時候,眾人還因為好奇近觀遠望。后來,當那雙粉嫩小手在鮮血中翻騰,純真小臉緊貼著人體內臟工作的時候,最兇惡的人也被震撼,感受一股另類的、極致的驚恐。
沒過多少時間,看熱鬧的傭兵全跑光了,留下朱莉、彬仔、胖子等回避不了的人,在一次次視覺煎熬中心驚膽跳。到了現在,眾人心里早已不再為膽怯感到羞恥,只奇怪于哪種鬼胎能夠孕育出這種魔嬰。
怕歸怕,人們必須承認的是,這個孩子有一雙出奇穩定的手,動作精準,并且在開胸之前就知道,龍老板的胃部割裂。
透視眼?
難怪知道骰子點數。
驚嘆也好,恐懼也罷,手術照舊進行,等到得福宣布開始縫合,渾身被汗水濕透的朱莉再也承受不住,掉頭跑出去一陣干嘔。
“就這也當傭兵?聽我勸,找個老實男人嫁掉。”
得福不屑搖頭,飛針走線看花大家的眼,最后用沾滿鮮血的手拍拍冷彬的頭,說道:“我的工作完成,最后能不能活,還得看他自己。”
因在手術開始之前口出狂言,現在這番話顯得不負責任,然而目睹整個過程之后,冷彬沒法責怪對方,甚至沒有看得福。
不知什么時候,冷彬的視線轉向門外,落在那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渾身沾滿泥水和血水的沉默青年身上。
手中提著一把破爛雨傘,牛犇回來了。
云潮三日,大霧遮天,即便雨水已經停止,空氣依舊濕漉漉的。入夜,龍門客棧的廢墟上燃起火堆,殘存二十一名傭兵圍成一圈,溫暖身體,救治傷員,順帶弄些吃喝。
“接下來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散伙,招人,重來。”
問的迷茫,答的頹喪,沒有誰還能意氣風發,甚至連基本的斗志都無法維持。經過這么長時間,眾人對剛才那番劇變因何發生已大致有數,還有不明白的地方也不便提,只能當做沒有發生。
無國無家,傭兵就像天上的浮云、地上的野草,四處飄蕩,隨處可以扎根。在此期間,他們沒有可依賴的對象,最最珍重、也是最最用心維護的只有一樣:隊友間的信任。
一場亂戰,幾支傭兵隊死傷慘重,更重要的是,大家彼此間的信任轟然崩坍,即使現在活著的人,也不敢再把性命托付給隊友。
這是最致命的!相比之下,一兩次任務失敗算不了什么一切都不算什么。
奇妙的是,由于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同病相憐,以往積累的恩怨反被放下,誰都沒有心情計較。
“招人?呵呵,誰知道招的是哪國臥底。”有人無奈說道。
“是啊,當前這種局面”有人連連搖頭。
牛犇的話,之前的事,已將局勢呈現出來,好望角戰場四方角逐,傭兵就是裹在大浪的魚蝦,不是這邊就是那邊,想完全獨立于事外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reads();。
“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有人提出建議道:“離開好望角,到別的地方混,或者不接與戰爭方有關的任務。”
“現在這種時候,哪有什么任務與戰爭方無關?離開更是做夢,早先或許可以,現在,除了黑船,誰敢在這種情況下起飛。”
所謂黑船,就是連星盜都不承認的走私船,平時運送貨物,有時販賣人口。連番大戰,幾大星盜頭子損失慘重,已經把目光瞄向傭兵。已經有過這樣的例子,黑船以發布任務為餌從別的地方送來傭兵,直接發給星盜充軍。
在這個強者為王的世界,看似自由瀟灑的傭兵,很多時候只是被魚肉、被利用的對象。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星盜之所以還不敢明目張膽抓傭兵入伍,很大程度因為龍門客棧。正因為如此,傭兵才會主動維護龍門客棧,促成其發展壯大。
“那就沒辦法了。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戰爭結束再說。”
“別忘了咱們現在的身份,是俘虜!”有人用手指指遠處病床邊的兩條人影,以及那臺虎視眈眈的機甲:“想這想那,不如先想想,那位會不會殺人滅口。”
這當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聞者落寞,頓無言語。
“手術雖然做了,但是想好起來,還是送到軍營比較妥當。”
與傭兵害怕的不同,牛犇根本沒想過把他們如何,也未擔心過關于“特殊通訊設備”的消息外泄。
特意繞路來客棧,牛犇起初目的只有一個,想辦法讓那名神秘的姬鵬強者現身,將其格殺。到了現在,他給自己增加一項任務:龍老板與彬仔。
那群傭兵?他們只是一群“可憐人”,假如現在有人過來說想離開,牛犇馬上就會放行,任憑其各奔東西。與之相比,彬仔的那支槍威懾力十足,龍老板負責一處客棧,兩者中隨便拿出一個,比那些傭兵加起來更有價值。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對這兩人都應該爭取一下。正好兩者緊密相關,一并做了。
公平地講,這不是什么好心思。尤其是,牛犇從彬仔的反應看出,雖然他兩次出手相助,但對聯邦、尤其聯邦軍隊卻表現出厭惡,甚至仇恨情緒。
這是為什么?
心內疑惑,一定要弄個明白,否則放任這支敵我難辨的槍在外面,想想都覺得心底發寒。
可惜彬仔不愛說話,牛犇自己也不健談,加上周圍“家破人亡”的悲哀氣息,越發難以開口。小托馬斯倒是能說,得福更是口若懸河,然而誰敢把這種事情交給他們。
心里莫名想念葉飛,休看那家伙平時不正經,但若干起正經事,能力絕對沒得說。與之相比,牛犇并非講不出理,但需要一個合適的切入點。
這樣的機會并不難找,剛剛龍老板昏迷中發出呻吟,牛犇便從他身上入手,看能不能先把這兩人弄進軍營。
“附近沒有什么人,最近的村子是姚村,來時我從那里路過,發現”
“我知道姚村什么樣。”
打斷牛犇的話,冷彬扭過頭問道:“她死了嗎?”
“她?”牛犇微楞reads();。
“那個女人。”
“哦。”牛犇捂著胸口咳嗽幾聲,回答道:“應該死了。”
“應該?”
“掉入深崖,不死也難活下來。”
“你也受了傷?”
“是。”
“不重吧?”
“還好。”
“你真厲害。”冷彬誠懇說道。
話是好話,然而牛犇從中感受到一股拒絕的意味,沉默片刻后問道:“你和她認識?”
“不是你想的那樣。”冷彬回應一句,忽然說道:“是你毀掉客棧。”
這是一句很難回應的話,牛犇卻毫不猶豫說了聲:“是。”
冷彬有些意外,奇怪的眼神看著牛犇說道:“你應該找些理由解釋。比如你來是因為那個女人,還有別的總之有很多道理可講。”
牛犇平靜說道:“這是戰爭,龍門客棧位置關鍵。有沒有那個女人,我都會來。”
冷彬說道:“那么你可以解釋說,抱著善意而來,不是想摧毀客棧。”
牛犇擺手說道:“這個不需要解釋,我本來就是抱著善意而來。”
冷彬沉默下來,思索片刻后問道:“如果我的槍法不那么準,如果我沒有出手,你是不是已經離開?或者干脆不回來?”
這又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牛犇依然毫不猶豫,立即給出回應:“你說的對。”
冷彬大感意外,看著牛犇奇怪問道:“我以為,你至少會裝一下。”
“裝什么?”牛犇反問道。
“裝”冷彬反倒不知如何回應。
牛犇看著他說道:“如果你指的是同情,我想我是有的,不需要裝。只不過,眼下這種特殊時刻,我不會把時間花在同情上。”
“那么你說的善意是?”
“善意與同情是兩碼事”牛犇沉吟說道:“也許你現在理解不了。”
冷彬再次陷入沉默,良久才說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哦?”牛犇精神一振。
冷彬說道:“黎叔勸我別想著報仇。剛剛胖子告訴我,老板叫我別與聯邦軍隊作對,我知道,他和黎叔是一個意思。”
聽了這番話,牛犇心里一沉,意識到少年身上的問題比想象中嚴重。
隨后,他聽到那聲長嘆。
“殺父之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