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肆虐半日的大雪勢頭稍緩,風依然很大,就好像長跑的人感覺到首次疲勞極限,喘息聲漸重。
山區邊緣,一條長長的車隊被斬成數截,前鋒已經抵達天心谷口,尾巴仍留在數十公理開外。此前的移動基地被拆除,大批車輛和人員沖入風雪,連夜趕往需要支援的地方。
荒原無路,但又到處是路,半日風暴過后,地面上只見高低起伏,車頭大燈直照過去,雪地反射出千萬道奇異的光,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坑,哪里是溝,哪里土質松軟,哪里會是堅硬的石頭。
行進極為艱難,相比前方開道的車輛,后面的人有車轍可以參照,顯得比較幸運;然而這不是永久標記,時間稍長,那些印痕便在狂風的凌虐下消失,只留下刺眼的白。
對常住城市的人而言,雪是一種可愛的事物,雪花像精靈翩翩起舞,惹人憐惜,而且好玩。但在野外,雪是可以遮蔽五感的可怕盲裝,是無處不在的繩索與牢籠,身在其中,世界頓時變得孤獨起來,那種單一與茫然,足以摧毀最堅強的意志,使得人心無所依靠。
雪夜迷茫,雪夜前行更是大忌,然而在這個艱難的時刻,所有人都已放開恐懼,心里只剩下焦灼與苦悶,再有就是催促。
快一點,再快一點!
指揮車內燈光明亮,六七顆人頭簇擁在一起,對著桌面上的地圖苦思冥想;每個人都知道,面對突然降臨的災難,那張圖并不能帶來什么幫助,然而大家還是忍不住趴上去看,時而用手指丈量一下某些點之間的距離,恨不得用目光施展玄法,將其一下子變小。
“平均降雪量二十三公分。”
參謀拿著剛剛統計出來的數據,念的時候聲音顫抖,喉嚨里仿佛卡了一根難咽的刺。聽到那個讓人絕望的數字,趴在桌子上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吸了口氣,表情茫然。
“二十三公分?不是毫米?”
“會不會弄錯了?”
“才半天!這是下雪,不是拿桶朝地上澆水!”
“你們是怎么測的,怎么可能這么多!”
面對一張張憤怒的面孔,年輕的參謀臉色通紅,額頭竟然滲出汗水:“反復測的結果我再去問問。”
一名白發蒼蒼的老人叫住他,神色疲憊的擺了擺手:“不必了,錯不了。誰要是懷疑,下車走一圈就能知道。”
周圍沉默下來,心里空蕩蕩地,像是有什么東西拿在手里,很沉重,卻找不到地方安置。
平地二十三公分,山里會是什么情況?此前將黑的時候可以看到,遠處那些山頭猶自帶著顏色,意味著大風將落雪全部吹到谷中,低地,路上。比這更嚴重的是,雪還在下,拉練的隊伍沒辦法前進,只能隨便找個能避風的地方安置,熬過更加冷酷的嚴寒。
等到了明天,情況會嚴峻到何種程度?
一片死寂中,白發老人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對那名參謀說道:“講講別的情況。”
“是!”
參謀用手抹去頭上汗水,微顫的聲音說道:“降雪之后通訊基本中斷,根據最后一次通訊的結果,拉練隊伍多位于這片區域。”
說著用手在地面上畫了個圈,參謀間斷的聲音道:“如果按照此前進入時的速度,最近的隊伍,兩天多一點可以返回。”
“進入時的速度,你在說笑話嗎!”一名女教師遏制不住憤怒,幾乎尖叫的聲音道:“這里是平原,請你們這些強悍的軍人為我們示范一下,能不能按照進入時的速度!”
面對質問,參謀的臉色發白,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己的長官,然而周圍只有沉默,誰能幫他出這個頭。
女教師大叫道:“我不是專家,這是我剛剛在網上咨詢來的結果,也許在你們看來比較業余:山里平時一天的路,積雪嚴重時需要三天、甚至更多時間才能走完!這還是天氣允許、裝備齊全的情況下。像現在這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聲音難以保持堅定,女教師快要發出嗚咽,白發老人無奈朝她揮手,說道:“算了小趙,現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
轉回頭,老人對居中那名中年軍人說道:“程上校,雖說我是外行,但覺得救援計劃有些單調,我已通知學校盡快帶著機械過來支援還能做些什么,麻煩你說下。”
上校聽出幾分意思,微微皺眉說道:“鐘老,軍校軍隊原本一家,發生這種事情,非我所愿。現在我只能告訴你,如果出事,我會承擔責任。”
“如果出事?承擔責任?”
對著上校冷峻的面孔,老人臉色有些復雜,幽幽說道:“你承擔得起嗎?”
上校目光微滯,隨即恢復漠然的神情說道:“等到了谷口,我會下令,此次所有參加的軍人,包括我自己在內,全部進山。”
老人看著他淡淡說道:“是嗎?聽起來很英勇的樣子。”
上校輕挑濃眉,說道:“鐘老,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請你保持尊重”
“你理解個屁!”
老人突然站起來,用手指著對面的人,如一頭老狼嘶聲怒吼:“別跟我說什么一家兩家,別和我談你的那套鐵血精神,也不要和我談什么打熬,什么磨練!我告訴你,此刻在山里的那幾百人,他們是我的學生,是剛剛才離開家門和父母的孩子!”
“他們是十幾年來最有潛力的精英,是軍校的未來,也是聯邦的未來!他們當中最普通的人,將來都能成長到比你更高;我可以肯定的說,隨便叫個師級以上軍官過來,在他們當中的一個和你們全部之間做選擇,都不會選擇你們!”
“說什么全部進山,你敢不進嗎?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就夠了!如果不能把他們安全帶回,你,你,還有你,全部死在山里,別再出來!我鄭重地提醒你們,這是你們最好的結果!”
挨個點著幾名軍人的臉,老人猛的一拍桌案,說話的時候身體突然后仰,無力地摔倒在椅子上。
“我也是!”
篝火忽明忽暗,輕聲細語竊竊,不時可以聽到嘲弄調侃引發的歡笑,只看這些的話,會覺得這是一次愉快的野營,絕想不到正面臨著什么樣的危機。
松林遮雪,山坳避風,暴雪之夜,這里是難得的扎營地點,更重要的是附近有一條小溪,雖已凍結,但可用來指明方向;在被大雪徹底覆蓋之前,人們不會迷失在茫茫群山。
數十名男女各司其職,清理場地,扎好帳篷,升起篝火,煮開熱水,雖有些忙亂甚至出錯,但在總體上,一切看起來井井有條。
如此過了一會兒,食物的香氣飄散開來,疲憊的人們精神為之一振,響起無數歡呼。
“守夜名單,被我點名的都記著。”
帶隊教官四處走動,仔細查看著各個小隊的情況,偶爾指點一下,嘴里不斷念著名字。
“趙勇,錢明,胡大錘這名字霸氣!”
“哈哈!”
歡笑聲四起,被取笑的那位錘兄哭喪著臉,哀求教官放自己一馬:“頭兒,我的腳崴了,能不能換個人守夜。”
“剛剛還見你跑的那個歡。”教官頭也不抬。
“可是我很累”
“大家都累。別廢話,一個小時,會有人叫你。”
“唉!”
靠山腳的位置,一團篝火格外耀眼,幾個女孩圍成圈,紛紛動手朝火力添著柴,嘴里笑個不停。
“燒旺點,冷死了。”小狐貍精不停慫恿,邊烤火還邊呵氣,似乎在對比兩邊溫度。
“這樣燒不行,一會兒就沒柴用。”旁邊短發女生說道。
“我去砍。”上官飛燕站起來,氣勢軒昂,拔刀而去:“記著給我留湯,不然砍死你們!”
“飛燕體質真好。”林可兒看著上官飛燕的背影,有些羨慕。
“可兒,你弟弟呢,今天怎么不過來?”小狐貍精旁邊問。
軍校中女生畢竟少數,被選為精英的更加稀有,此次入山,總計不過七八名女生被獨立編祖,自然而然吸引了男生目光,幾乎每天都有人設法搭訕。林少武直其中最積極的一個,且有別人不具備的便利條件,幾乎每天都來。
“他是男生,哪能天天過來。”林可兒微笑著說。
“干嗎,想帥哥了?”有好事女孩開始取笑。
“是你吧,瞧,眼神都直了。”小狐貍精豈是好惹的,當即反擊。
“姐!”
說帥哥,帥哥到,林少武從遠處過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林可兒心內一驚。
“哦。不是出事,是來了幾個人。”林少武走近來,左右看看,選擇靠近小狐貍精的地方坐下。
“哈哈,還說不是!”旁邊女生立馬開始起哄,小狐貍精皺皺鼻子,沒說話,只把臉轉到背向另一邊。
林少武有些失望,撓了撓頭:“外邊來了幾個人,說是科考團的,和我們一樣被困在山里。”
“這有什么,值得專門跑來大呼小叫。”有人開口嘲弄。
“醉翁之意,懂?”短發女生適時接口,惹來歡笑聲一片。
時空定格,差不多就是這個時間,千里之外的十一號公寓樓內,牛犇放下電話,沉默地看著屏幕上的信息,良久不語。
“姓唐的怎么說?”得福等不下去,連聲追問:“嚴不嚴重?”
“非常嚴重。”
“那怎么辦?”得福做出驚恐的樣子,表情異常夸張。
“我正在想。”
“別想了,趕緊想辦法呀咳,我的意思是”
視線中,牛犇吸了口氣,再度拿起電話,撥號。
不多時,電話接通,對面傳來大聲朗誦的聲音:“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溫故而知新,不亦樂乎,有牛打電話來,不亦震驚乎有屁快放,別耽誤本少學習。”
牛犇呆了片刻,看一眼得福,整理一下心情,才又輕聲開口。
“上次聽你說,有辦法偷到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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