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另薦族兄嬴完我,繼任左屯衛軍大將軍職!”
當嬴沖的這句道出,嬴去病就已自認猜知其意,不由目光幽深的,又往嬴沖看了過去。
這莫非是欲交換?又要挑動他再與王籍爭斗,然后坐收漁人之利么?也只有他鼎力支持了嬴完我,這位才會在左金吾衛大將軍的人選上,鼎力相助吧?
可為何這家伙,又看上了區區左屯衛軍大將軍?這雖是二品軍職,十六位府軍大將之一,總管著地方六十余個折沖軍府的兵權,掌管府軍九萬人。
可畢竟這是地方府軍系統,地位僅僅只比嬴完我之前擔任的光佑軍左路鎮守使,高上半籌。比不得左金吾衛大將軍,名為府兵,實為禁軍,地位強出其余十四位府兵大將。
嬴完我要從這位置升任柱國大將軍,可極其不易。
明明就有更好的路子可走,卻偏要在左屯衛軍大將軍的位置上再磋磨數年。
嬴去病感覺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嬴完我繼續任職光佑軍,等待時機。
可就當他心念紛呈,難以決斷之時,那左邊的諸多文官中,又走出了一人。這位年約六旬,雖瘦骨嶙峋,卻精神矍鑠:“陛下,老臣以為安國公之言有理。地方軍職時常輪換,才可防藩鎮之禍!嬴完我之才,已足可勝任左屯衛軍大將軍有余。”
當此人出列之后,整個太政殿內頓時一寂。這是當朝榮國公,樞密正使陸正恩,在朝中的權勢地位,僅次于當朝宰相。也曾是二十年前的鎮國上將之一,在軍中有無上權威。
也直到此時,殿內諸人才依稀想起。那嬴沖之父嬴神通,正是這位樞密正使曾經最得意的門生弟子之一,傳其衣缽。
而緊隨其后,右邊的武臣內,也走出了一人,卻是三郡王之一的靖北郡王盧文進:“臣附議,嬴完我戰功赫赫,四年來為朝廷鎮守東境斬獲無算,朝廷正需以顯職籌其功,以勵后進!”
當這位現身,這殿內諸人就已知左屯衛軍大將軍的人選已定,再無疑念。而此時那武威郡王葉元朗,也同樣笑著朝天圣帝一禮:“臣亦附議!”
太政殿內,已是一片死寂。天圣帝饒有興致的看了眼嬴沖,而后失笑:“既有四位卿家舉薦,想必那嬴完我可不負朕望,此事朕準了。即日起,嬴完我調任左屯衛軍大將軍職!”
當言語道出時,這位竟然難得的眼透出幾分輕松與愉悅。
在天圣帝身側,米朝天則是眼神復雜的,從嬴沖那里收回視線。心想這左屯衛軍大將軍,只怕才是嬴沖真正欲為嬴完我圖謀的官職。
可這位雖有私心,然其所作所為,都于國有益。如今也只有嬴完我這樣善戰之將坐鎮左屯衛軍轄地元州,才能使陛下真正心安。
這大約也是圣上,最欣賞安國公的一點,并不僅僅只因血脈親緣。
此時這滿朝上下,只怕也只有他與陛下,能猜到這位小國公的真正意圖。
嬴去病則是一陣懵懂,到得此時,他反是不解嬴沖之意。既然這位只憑己力,就可定下左屯衛軍大將軍的人選,為何還要將嬴守國推出來,助其爭奪左金吾衛?
難道只是為報復王籍這家伙與嬴元度的勾結?所以不愿讓他如意?
想到嬴沖的性情,嬴去病不由微一搖頭。不是沒有這可能,可嬴去病卻更懷疑嬴沖別有深意。
不過無論是那種情形,這左金吾衛大將軍一職,他都準備盡全力爭上一爭。
而這一刻的王籍,卻是感覺心中微痛,感覺好似胸膛里有塊肉,被嬴沖挖走了一般。
隱有上當之感,他身后這個家伙,似乎就等著自己主動提出原左屯衛軍大將軍王北辰任職期滿,可調他職一事。
此時他左金吾衛還沒到手,就已令王北辰失去了后路。如今想要反悔都不可得,無論是那樞密正使陸正恩,還是靖北郡王盧文進,都是德高望重的軍中宿老,在朝中亦一言九鼎。二人聯手,絕非他所能違抗。
何況在此之外,還有一位武威郡王葉元朗。此時哪怕是樞密院幾位副使一起聯手,也無法扭轉此事。
“臣還有本奏!”
嬴沖面色已經由陰轉晴,總算是敲定了長兄下一任的去處。事態不但未落到他想象中最壞的境地,反而因王籍的介入,得了巨大的好處。
心情振奮,嬴沖他卻強自壓抑著,又從袖中取出一張奏本,舉在了額前。
——之前是因嬴元度等人提前啟釁,使他不得不臨場應對,為幾個大將軍與節度使職爆發了一場遭遇戰。原本嬴沖手里的這本奏折,才是他今日上朝真正要辦的正事。
“臣聞馬邑郡丞李靖,任職馬邑郡丞期間素有戰功,曾數次代掌當地府軍擊退匈奴犯境,智勇雙全,軍略超凡。臣愿為國薦賢,推舉此人由文轉武,轉任馬邑郡防御使。”
防御使也是屬府軍系統,不過官銜高低不等,一些大郡防御使可為三品,地位幾乎與邊軍的鎮守使等同,小的則是從五品不到。
馬邑乃是四等郡,人口都不過四十萬,只因在邊地之故,那馬邑防御使才被列為五品武官,官階還超過當地郡守。李靖由從六品下郡丞之位轉任正五品武職,倒也算合適。
而此時朝中也無人反對,嬴沖身為安國公,本就有著舉薦四位五品武官之權。
在其職權之內,哪怕是政事堂樞密院的宰執一起出面阻止都沒用。所以哪怕是將嬴沖恨入骨髓的幾位,都不愿為這李靖白費力氣.
“李靖?”
天圣帝似是第一次聽到這名字,等到米朝天將嬴沖奏本遞上之后仔細看了一番,隨即就眉頭大皺,眼里波瀾微顯:“準卿之奏,另賜李靖之母四品誥命,東珠一斗,以彰前功!”
嬴沖聽出了天圣帝語中的怒火,似李靖這樣的人才,卻居然困居邊地數年不得提拔,甚至傳不到帝君耳中,豈能不使天圣帝生怒?錯非是在朝堂之上,眾臣的眼前,這天圣帝的性子,可能當朝就要掀桌。
——這位陛下年輕時的脾氣,可一直都是以暴躁著稱。
而就當嬴沖剛退回到了群臣中時,在殿中那六千位朝官的后側,赫然有一位六品綠袍小官,頂著諸多同僚的驚詫視線緩步行出。直到陛前五十丈處停住,捧著一本奏章跪下。
“臣冀州道監察御史嬴放鶴,彈劾河道總督百里長息貪賄成性,尸位素餐!此人治河多年,迄無成效。朝廷每年千萬河銀供其糜費揮霍,卻使我陽江冀州段沿岸河堤大半荒廢。又私征河銀千萬金,將民脂民膏,泰半皆與同僚分肥,卻無一益于沿岸之民。且所提用河官,多出指授,賣爵鬻官,無所顧忌——”
他話未說完,整個太政殿內,就不由再次嘩然,驚異于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御史,居然敢彈劾一位當朝二品大員。
嬴沖則是輕聲一笑,滿意的把手籠在了袖中,今日雖有意外,可他想要做的事情,基本都已達成。接下來,就只需等到收獲之時。
而在他的身后,嬴元度則是臉色鐵青的,看著嬴沖的背影,眼神既有惱恨,也有不解。
惱恨的是武陽嬴氏之中,又有一人叛離而去。不解則是因難知嬴沖用意,此子明明還在與他們幾家爭斗著,卻為何又對百里長息出手發難?
百里家亦為二等世閥,雖是在朝中排位最末,可實力亦是不俗。此族常年盤踞河道,不但家中巨富,更供養有天位數十余人。
嬴沖無故得罪了這位,難得還能得什么好處
半個時辰之后,眾臣才終等到了朝會結束之時。
盡管嬴放鶴上本之時用詞激烈,字句鏗鏘,可這次的彈劾,終究是沒有結果。
一來嬴放鶴提供的證據,還需一一去確證;二來一位河道總督,當朝二品大員的去留,牽涉方方面面,哪怕是政事堂諸多大佬也需慎重以對,絕不是嬴放鶴一個小小六品官的彈章,就可決定。
最終天圣帝開口,將此事壓下再議,另遣右都察院得力之人,合同繡衣衛,一同巡查陽江沿岸詳情,并察河道總督百里長息不法事。
而剛一散朝,米朝天就已將嬴沖拉到了角落里私談,一開始是就眼神意味深長:“安國公大人,這次可真是好心機呢!”
“米公公這是何意?”
嬴沖心知瞞這位不過,卻仍舊裝著糊涂,擺出一副懵懂神情:“恕小侄不懂,小侄到底怎么心機了?”
“圣上說你混賬,還真沒說錯。”
米朝天微搖著頭,懶得與這家伙廢話,直入正題道:“想必幾個月之后,嬴完我將軍必可得候伯之賞。然則陛下那里,亦有幾位私人需國公與嬴完我將軍照拂。”
說起來他也覺感概,幾個月前的嬴沖與安國府,還是危如累卵,需要靠陛下撐腰,才能立足。可如今卻已有資格,與天圣帝做交易了。
左屯衛軍大將軍領元州六十折沖都尉府,轄地都正處在這次大災的中央地域。
一旦三月的大水如期而至,流民亂起,那么身任左屯衛軍大將軍的嬴完我,必是當仁不讓的平叛軍主帥。以這位的統軍之能,加上安國府的兩鎮私軍,必可在最短的時間內平定叛亂。
如那流民之亂規模不大也就罷了,可若是這次水禍超出預期,那么嬴完我甚至可憑此戰一舉封候,是謂一步登天。
只需其修為晉升玄天位,那么日后成為當朝柱國之一,也是順理成章之事。
那王籍空負盛名,這次卻被嬴沖算計,真可謂是因小失大,白丟一個侯伯之爵。
米朝天頗為好奇,事后這位不知會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