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情深意重么?我看不盡然。”
葉元朗卻眼透哂意:“我看他,只是忍不下那口氣而已。宏博七歲習武,至十歲時老夫阻之。十六歲與淑妃兩情相悅,也同樣被老夫拆了緣分。之所以如此,無非是與老夫斗氣而已。”
葉凌空倒是不在意葉宏博,是否真的對那淑妃情深意重。他說這句,也非是真心為葉宏博辯解,只是試探祖父心意,兼顯自己為人公允。
“那么二嬸怎辦?以孫兒之見,嬸娘他定然還在世,此刻多半是在長生道那位真人之手。此事一旦走漏了風聲,必定影響我葉家數千年聲譽。是否要遣人——”
“我們葉氏,就當她死了吧。”
葉元朗回過頭,見葉凌空是真的憂心忡忡,不甚贊同的神色,不禁啞然失笑。當下他又隨手將一份文書,遞到了葉凌空的手中。
“你看看這個再說!”
葉凌空略覺惑然,可當看過之后,卻是一陣詫異無比:“李家這是,要和離?”
他手中拿著的,正是一份‘和離’的文書。
按照秦律,夫妻離婚有著‘休妻’與‘和離’二種形式,前者自不用解釋。而后者,則是按照以和為貴的原則,夫妻雙方和議后離婚。如此一來,可不損女方聲譽。不過這通常是丈夫一方,犯有過錯的情形下。
可隨后葉凌空就覺疑惑,這李家哪來這么大的膽子?敢行此辱及葉氏門庭之事?
李氏也是大秦十七家一等世閥之一,這才有資格與葉府結親。可一等世家之間,卻也有區別。
葉、蒙、盧、王、嬴、裴六姓,如今哪怕是放諸于整個天xià,都是最頂尖的權閥。
這李氏要與他們雙河葉氏扳手腕,這是誰給他們的膽子?
“李氏居于西陲之地,一向都與武德郡王府親近。只是近幾十年,武德郡王家需固守涼州,就只剩下李氏在朝中獨自苦撐,”
葉元朗淡淡一笑:“可如今武德郡王世子蒙文入朝之后,卻將群臣都置之不理,只與武安郡王相善。二者之間,互訪不下十次,如今更是結成了親家,已為通家之好。”
葉凌空倒吸了一口寒氣。已經明白李氏的底氣何在。他生性雖不是特別聰慧的那種,可若到這時候,還搞不清楚其中究jìng,那就有愧于老郡王這么多年的訓導調教。
“也就是說,與其撕破臉皮,倒還不如讓二嬸,就這么離去?”
這份和離書,要他們同意是不可能的,可如不同意,李家后面,還有著風頭正盛的武安郡王。甚至定武蒙氏,也可能插足。
這樣的場面,極可能發生。在外人看來,嬴沖能夠崛起,他們武威王府這個岳家居功至偉。
可他卻最清楚不過,他那位妹婿,自始至終都極是謹慎,避免從葉氏這里借力。
那嬴沖如欲翻臉,并無道義上的負擔。
而兩方之間一旦互斗起來,訴于府衙之上,讓人瞧了笑話且不論。以葉家之力,卻未必就有能對抗這幾家之能。
反正這丟人,他們是丟定了!
與其如此,似今日這般,反倒是最好不過。
“那小家伙的性情,由此就可見一斑了,性烈決絕至此。”
葉元朗如此評價著,面上卻含著笑意:“他對凌雪,倒是肯真心維護。只是他沒想到,你那四妹,也不是一顆軟柿子,自有手段化解。”
葉凌空卻有些不以為然:“祖父對這位武安郡王,是真的很看重?”
聞得此言,葉元朗不禁斜睨了孫兒一眼:“在你想來,是否以為武安王他的性情,只適合開拓,不利于守成?”
“是!”葉凌空坦然承認:“在孩兒看來,武安王他性情太過剛烈,或能橫行一時,卻難得yì一世。”
且不說今次的變法,雙方勝負難料。便只那天圣帝的壽元,就為武安王府的前程蒙上陰影。這位陛下雖對嬴沖寵信有加,可卻活不了多少年。
一旦陛下身死,繼任之人有誰能忍受得了嬴沖的霸道跋扈?而大秦朝中世族,又有幾家不對嬴氏眼熱?只是時機不當,暗自隱忍罷了。
“你能見得這點,可見是最近大有長進,確可為我葉氏的守成之主。”
葉元朗先是贊賞,接著卻又眼含哂笑的,看著樓外:“可接下來的幾十年,卻必有亂世將臨!要守住我葉家基業,絕非是一介守成之主,能夠辦到。”
說完這句,葉元朗又長身而起,偉岸的身軀,來到了窗欄之旁:“還有一類人,他們有能力打碎一切!攔了他的路,斬開便是;阻了他的道,踏平就可。我倒覺得,天圣帝若然駕崩,就是許多人走到末路之時。”
“祖父!”
葉凌空的瞳孔收縮,幾乎凝成了針狀。他沒想到祖父對嬴沖那廝的評價,會是如此之高。
“是否辦得到且不論,可既然已結下了這一門好親——”
葉元朗發出了一聲朗笑:“我葉家總不能要往外推吧?”
嬴沖回府的時候,是與通政使裴讓之同車而行。而葉凌雪,則暫與她的大姐葉凌夢同坐一車。
因武威郡王府門口的那場‘變故’,裴讓之正神情略含探究的,仔細看著嬴沖。
嬴沖本人則是淡定自若,毫不覺不適,反是笑意盈盈:“裴大納言此番特意尋本王密談,可是欲為令公子求情?”
“愚純之人,老夫暫無意讓他重歸朝堂。能得殿下憐憫,將他放過,就已心慰了,”
裴讓之搖了搖頭:“老夫此來,只是受裴相之托,為他帶一句話。問你何苦決絕至此?無論什么事情,都可以坐下來談。”
“決絕?儒門先兵后禮,本王可是記憶尤深。”
嬴沖失笑:“本王月前那般折辱,裴相居然仍能忍耐,居然如此高看本王。”
裴讓之神情淡然:“殿下你,確值得裴相如此。”
此時安國嬴氏手中,數十萬邊軍禁軍。還有北地冀宛二州,那些經lì過戰事的精銳,正是天圣帝,最倚重的支柱之一。
砍斷這條臂膀,就等如是釜底抽薪。
否則有這百萬大軍震懾,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那便請大納言轉告,父母之仇,本王不可不報。陛下之善政,本王也愿鼎力襄贊。”
嬴沖說完,又意味深長的反問:“容本王斗膽問一句,大納言如今,可是已與左丞相一黨?”
這位雖也是姓裴,卻是漢陽裴氏,與尚書仆射裴宏志的東河裴,并非是一家。
幾千年前,二家的先祖,倒是一人。可這么多年之后,二家早已漸行漸遠了。
故而嬴沖是萬沒想到,裴讓之會代裴宏志發聲。這位的通政使職司,在朝中極其關jiàn,勾連上下,似如咽喉。一旦失陷,朝中必定再有變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