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臉色微變,皺眉道:“夏侯淵也知道此事?”
郭嘉微笑道:“夏侯將軍雖暫未至鄴城和司空合兵一處,不過對鄴城的‘關心’絕不下將軍。如今他聽到煤礦一事,更是感覺大有可為。”
曹洪知道郭嘉所言的“關心”是什么意思。
曹操雖說以天子旨意征戰天下,更是說為了天下百姓太平,可曹洪、夏侯淵這幫人眼下對這個目標興趣不大。
在他們看來,為誰不如為了自己,在鄴城被克后怎么撈最多的好處才是最大的實惠。曹洪在許都時,見酒樓生意火爆,早想辦法怎么劃出一塊地來,他雖然沒有炒地產的打算,可歷代豪強哪個不大肆兼并土地,對曹洪來說,在鄴城的這塊地自然越大越好。
夏侯淵關心的亦不會和他有什么差別。
郭嘉似不經意道:“這件事當然要先稟告司空,沒有司空的允許,日后后患無窮。”
曹洪知道郭嘉所言是實情,曹操雖不太禁他們做生意,但這種事情總要知會曹操,這才能有備無患。
“司空怎么說?”曹洪問道。
“司空對這件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說盡量肥水少流外人田。”郭嘉雖對單飛說不會做關系,但這刻說起這些關系來比誰都透徹,“我想司空說的自家田地,恐怕就是司空的兄弟、還有和司空有著過命交情的夏侯氏了。”
頓了下,郭嘉看著曹洪的臉色,屈指盤算道:“夏侯將軍還不如將軍大方……”
“你說什么?”曹洪眼珠子瞪起。
郭嘉忙道:“是夏侯將軍比將軍還要吝嗇。”
曹洪怎么聽都是別扭,但關心下文,催促道:“他難道也讓出兩成收益?”
郭嘉笑道:“他本來準備出兩成的,但聽將軍有意,說以將軍的性格……”見曹洪握緊雙拳。郭嘉小心道:“他說將軍能讓出兩成利益都是剝皮抽筋的事情,夏侯將軍說準備讓黑山軍占四成的收益。”
曹洪冷哼一聲,“郭嘉,你不要以為我現在見不到夏侯淵。就隨你瞎編,等我見到夏侯淵后,若知道沒有這回事兒,你知道結果怎樣。”
郭嘉以手一抹脖子道:“郭嘉怎敢欺騙將軍?我準備和單飛一樣再等等,等夏侯將軍到了鄴城……”
“你等個屁?”曹洪立即道:“本將軍也出四成。”
郭嘉搖頭笑道:“將軍真的不出夏侯將軍所料。”
“此話怎講?”曹洪不解道。
郭嘉道:“夏侯將軍當初千叮萬囑讓郭嘉絕不能將他有意煤礦一事告訴將軍。他說若讓將軍知道此事,肯定會加碼。不過他隨后又笑道,以將軍的性格……”
“啪”的一聲大響。
曹洪怒拍幾案,抓住郭嘉的衣領喝道:“他又說老夫什么壞話?”
“他說將軍絕不會讓出多于四成的收益。夏侯將軍說他最多會讓出五成收益給黑山軍,必能壓過將軍,還讓郭嘉保守秘密。”郭嘉被抓的喘不過氣來,艱難道:“將軍松手,這些都是夏侯將軍所言,你何必對郭嘉發火?”
“郭嘉,你真當本將軍是個棒槌?”曹洪冷笑道:“夏侯淵真敢這么說老夫的壞話?”
郭嘉終于從曹洪手下掙脫出來。嘆息道:“將軍若是不信,大可找夏侯將軍詢問好了。郭嘉只以為單飛和將軍交好,郭嘉又是單飛的大哥,這才冒著危險說給將軍聽。哪想到……”
長嘆一聲,郭嘉滿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棒槌”的模樣,轉身又要離去,又被曹洪一把抓住。
曹洪雖對郭嘉所言將信將疑,可感覺此事也是大有可能。他本來最多準備讓出四成收益,夏侯淵這老小子和他兄弟多年。猜中這點不足為奇。
當初在許都城,他和夏侯淵雖看在曹操的面子上庭外和解,但這大半年來許都城內曹氏酒樓生意蒸蒸日上,蒸得夏侯淵火氣又上。
兄弟歸兄弟。可兄弟也好臉不是?就像那些總說孩子不爭氣的爹娘,若是孩子光宗耀祖,口中說沒什么,驕傲的和斗雞一樣誰又看不到?
夏侯淵若有高過他曹洪一頭的機會,豈會錯過?
想到這里,曹洪雖對單飛怒氣不減。但想在商言商,眼下是和郭嘉交道,就算還價也是正常,咬牙切齒道:“煤礦黑山軍占五成收益,老夫占五成,今日敲定。郭嘉,你莫要再使花招,不然你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郭嘉出了曹洪軍帳的時候,揮一揮衣袖,倒沒帶走一片云彩,不過摸了下脖子,感覺老命差點留下。
舉目望去,郭嘉目光微閃,緩步走到壕溝之旁,見張飛燕憂慮的神色,郭嘉笑道:“曹洪將軍答應將收益減到五成,和黑山軍對半分配。”
張飛燕又驚又喜。
他見單飛坐那兒為難的樣子,雖不明白單飛的意思,但如何看不出單飛和曹洪之間,并沒有郭嘉說的那么親密無間?
他準備實在不行,先接受曹洪苛刻的條件,畢竟黑山軍還要活下去,沒想到郭嘉竟將黑山軍收益提高了三成,對張飛燕來說已是意外收獲,如何會不喜形于色。
“麻煩飛燕兄和兄弟們說說了。”
見張飛燕如飛離去,郭嘉看了眼立在單飛身后不遠的晨雨,緩緩走到單飛身邊坐下來,抬頭看向天上的新月。
新月如鉤,緩緩的攀上遠方鄴城的墻頭,撒下清輝冷漠,照城下旌旗蕭索,照城上守軍哀愁。
“其實曹洪將軍人不錯。”郭嘉嘆口氣道,見單飛仍舊沉默,郭嘉道:“我聽說……曹寧兒知道你死在邙山的時候,消瘦了很多。哪個爹娘看到兒女如此,都會心痛,也會對……”
他沒說下去,說的聲音不算大。但在這寧靜的夜色中,想必晨雨也能聽得見。
“我一直當大小姐只是個朋友。”單飛道:“我知道她人好、心好……不過我真的沒有……”
單飛亦沒有再說下去,可他知道晨雨亦聽得見。很多事情,他不想多說。但這種事情,他一定要說個清楚明白。
郭嘉苦澀笑笑,“我知道你不喜歡曹寧兒。”
“你知道?”單飛倒有些詫異。
郭嘉感慨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曹寧兒的世界和你很不相同的。她為曹府操勞多年,早養成她自己的規則。她的規則和你格格不入,她又習慣將任何事情納入自己的規則,但你顯然不習慣,你是個天性喜歡自由的人,你適應了她的規則,你就不是你了。”
單飛和曹寧兒一起時,亦感覺到曹寧兒內心的善良,但不知道為何總是說不了幾句就會起了沖突。
不過他真的少思索這些事情,聽郭嘉所言,暗嘆這個殺馬特對這方面的看法竟也很是深邃。
現代人總喜歡用性格不合幾個字概括男女間的這種沖突。但遠不如郭嘉說的清楚透徹。
回頭看了眼晨雨,單飛見她也在望著自己,不過顯然對郭嘉所言是在思索的模樣。單飛暗想怪不得自己和晨雨在一起的時候,很感覺愜意,只因為晨雨對他素來沒有什么要求。
有的只是期待。
詩言對曹棺不也是這樣?
看著新月彎彎,郭嘉眉頭亦彎,神色中不經意的又有了幾分無奈。
“無論這個規則如何,都是每個人賴以生存的習慣。哪怕……”沉默了許久,郭嘉緩緩道:“哪怕知道有問題,但很多人都麻木的認為理所當然。甚至會認為別人努力的去改變反倒是個錯誤。”
“比如說……于禁?”單飛試探道。
“‘圍而后降者不赦’的規矩,的確早該改了,難改的反倒是人,你就算殺了他能如何?世上很快會冒出另外的一個。”郭嘉低語道:“這從來不是解決之道。”
單飛若有所思。“這也就是郭大哥少出手的緣故?”
郭嘉神色雖有些無奈,但眼中仍帶著堅持的光輝,“我從昆侖出來后,就告誡自己——就算如董卓、呂布能如何?一樣逃不了覆滅的命運,一樣除了讓蒼生受苦外,改變不了什么。我們需要去找更好的方法。也一定能夠找到。閻行、張飛都是世間少有之才,只可惜他們的才華……”
他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單飛少見郭嘉這般感觸,緩緩道:“那郭大哥是否可惜曹司空今日的決定?”
他早就想問這句話。
郭嘉知道審配的后招,那曹操呢?曹操征戰多年,什么沒有見過,會簡單的認為審配只是拋尸城下泄憤了事?
如果曹操想到審配的后招,還是堅持這般做,用意當然很多,可是……單飛心中不舒服,沒有再想下去。
他還記得曹操在下令收兵的時候看了他一眼,曹操為何要看他才做決定?
這些事情,郭嘉是不是早就清楚,郭嘉說的什么規則,是不是也包括曹操?
郭嘉喃喃道:“我告訴自己有三件不要去做的事情,你還記得第一條是什么?”
“從來不要想著去改變一個人的習性!”單飛立即道。他記得郭嘉的三個準則,越想反倒越有幾分無奈,但也有幾分尊重。
郭嘉緩緩站起,拍拍身上的塵土,輕聲道:“你記得就好。”
他轉身就要離去時,單飛想要叫一聲,但終究忍住。
郭嘉卻是像看到單飛的欲言又止,負手望月道:“當初在吃火鍋時,我就說能否拯救鄴城百姓的性命本在于你。”
單飛也記得此事,不過沒想到郭嘉舊事重提。
“不但在于你,也在于文遠,我也逃不脫干系。”郭嘉回轉身來,走到單飛的面前,拍拍他的肩頭,“這需要我們一起來努力來改變這個規則。改變需要勇氣,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做到。單飛,我知道你做的已經很好,但你能力更大,本來可以做得更多……”
看了晨雨一眼,郭嘉道:“很多人也期望你能做得更多。”
他似還要再說什么,只是終究淡淡的笑笑,自嘲道:“我本不應該勉強別人什么的。”他說完后負手晃悠悠的離去,終于融入了靜寂的夜。
亦融入了夜一樣的寥落。
Ps:有書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