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路狹。
“公子,再有五里路就是函谷關了!”
蒼松樹下,高漸離將水囊遞給了坐在樹下的公子扶蘇,說道。
公子扶蘇接過了水囊,打開了蓋子,微微啜了一口,又合上了蓋子。
這一路來,布衣小帽,墨家一眾統領護衛著公子扶蘇,專走小道偏途,為的就是避開他人的耳目,同時盡快趕往關中,回到咸陽。
只要過了前面的函谷關,后面就是關中的地界。
函谷,無論在經濟上還是軍事上,都有著重要的地位。
作為關中的東大門,關中四塞之一。
關中關口甚多,然而最為重要的則是函谷,武關,散關,蕭關四座。其中,函谷關,又是秦國經略的重中之重。
函谷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其關位于谷中,地勢險要之極,是秦國東出的大門。
數百年來,憑借函谷關,秦國數次抵擋了來自關東六國的攻勢。
諸國合縱軍隊往來百萬大軍,飲恨函谷關下。
因為函谷關的存在,秦國能夠關其門來種田。
以至于如今的格局乃是秦富天下十倍。
秦末,項羽入關之后,對關中進行了大規模的劫掠,不但焚毀了宮室,還奪取了大量的財富與美女。后來,漢高祖北定關中,蕭何對關中的經濟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恢復。楚漢之際,漢高祖憑借著一塊打爛了的關中,仍然能夠和王九郡的項羽一爭天下。由此,可見關中的經濟力量。
關中的繁華,并不是關東可比的。這不但體現在財富糧食的累計上,還在乎穩定。
除了當年的嫪毐之亂,關中幾乎沒有經過多大的混亂。
中原地區,雖然是人口眾多,經濟農業發達的腹地。然而也正因為是腹地,所以諸國連年混戰,又在秦國統一六國的過程中,遭受到的破壞。
如今的時代,長江以南,人煙稀少,還沒有經過較大的開發。而長江以北,乃至于燕山以南,燕,趙,齊,楚,魏五國舊地,雖然經歷十年時間的和平時光,生產經過了一定程度的回復發展,但是與關中相比,還是有著很大的差距。
函谷關就在眼前,只是公子扶蘇卻是有些踟躇。
荊天明站在公子扶蘇的身前,看著前方的峭壁山隙之中的雄關,耳邊有河水濤濤之聲傳來。
“公子,函谷關地勢險要,周圍險山密林,我等要如何通過?”荊天明,墨家巨子問道。
“函谷關守將杜義乃是我的手下,等會我派信物于他,開關之后,便可通行。”
公子扶蘇站了起來,拍了拍腿上的灰塵。由于連日騎馬趕路,腰酸背疼,此刻他站了起來,舒展筋骨。
荊天明點了點頭,說道:“如此一來,公子進入函谷之后,便可以通行無阻了?”
“是的!”扶蘇點了點頭,說道:“之后百里長途上,還有一座大的關隘,名曰桃塞。”
“新建的關隘?”高漸離疑惑的問道。
“是的,是十四弟上奏建立,就在函谷之后。”
“函谷泥丸可塞,為何那人還要在之后再建造一座關隘?”雪女疑惑的問道。
建立一座軍事關隘,所花費的資源極多。雪女不通兵事,但也知道這完全就沒有必要啊!
“那公子,會不會有什么變故?”盜跖問道,一旦與嬴子弋有關系的人和事物,墨家一眾統領就有些神神叨叨的。
“不會!”公子扶蘇搖了搖頭,說道:“建立桃塞一應工程都是由我主持的,所下轄的人馬也都是我的手下,應該不會有問題。”
“呵呵!”
一聲銀鈴似的輕笑由遠及近,清脆悅耳。可是放在這漫天黑夜,山中險道,可就是說不出的詭異可怖了。一時間,還在休息的大鐵錘,盜跖,雪女,端木蓉都站了起來,拿出了武器,警惕著。
山峰溝壑之間,女子身影連連閃現,很快出現再了一眾人面前,看得一旁的墨家眾人目瞪口呆。
如此輕功,即使比不了盜跖,也差不了多遠了。這個女子究竟是誰?
“道家人宗忘憂見過公子殿下!”女子盈盈一拜,說道。
公子扶蘇似乎有些詫異,眼前的人與事透著一股怪勁。
這個女子來此為什么?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會在這里?
“原來是趙國的無憂公主。”公子扶蘇并沒有失禮,而且,對女子的身份很是了解。“不知道公主來此,是為了什么?”
“特來救公子殿下。”女子姿容絕世,夜色霧重,清華泄下,素白肌膚上猶如蒙著一層水霧,如山野精靈。
“公主何出此言?”
“嬴子弋已經入主關中,函谷守將杜義已降。公子此去,有死無生。”
女子緩緩的說道,語氣平順,似乎這不是一件值得大不了的事情一樣。
“什么!”除了公子扶蘇之外,其余的墨家之人都是面色驚懼。
高漸離更是問道:“忘憂,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忘憂說道。“五日之前,嬴子弋已入關中。如今,他的爪牙已經接手了桃塞至函谷的守衛。”
“這不可能,嬴子弋是如何進入關中的?從云中到關中,一路千余里,關卡重重。何況,就算他進入了咸陽,又是如何掌握關中各地的軍隊的?”公子扶蘇問道。”
即使此刻皇帝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關東,可是按照路途計算,此刻云中也應該剛剛得到消息不久,嬴子弋也正是手忙腳亂的時候。
當然,還有一點扶蘇沒說,近百名高手前往云中,嬴子弋又是如何躲過的?
扶蘇就是憑借著這個時間差,想要先入咸陽,掌控朝局。
扶蘇不明白,所以他希望忘憂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秦太子狡詐,早有防備。公子仁義,不可度之也是常理。云中傳來秦太子的死訊之后,諸方勢力松懈。加上九原的守軍已然投靠了嬴子弋,借此,他一路通行,無有阻礙。”忘憂說道。
“那公子,我們現在該怎么辦?”
荊天明轉過身,看著扶蘇,問道。
“公子,事到如今,只有一條道路可走了!”忘憂眸中精光一閃,看著公子扶蘇。
對方挺立于松下,即使面對如此大變,依然臨危不懼,氣度深沉。
“過不了函谷,則入不了關中。何況此刻,即使能入關中,也是無濟于事。如此,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公子扶蘇深吸了一口氣,盡管他早就開始準備,可是并不希望走這條路。
引關東之兵,入咸陽而立!
昌文君帶著天子靈柩將要到滎陽,就是想要以之為后勤基地。同時,起陳郡,穎川,東郡,河內郡,泗水,邯鄲郡等郡的兵馬,破函谷,入主關中。
這些郡縣,原來都是魏齊趙楚舊地,招納的兵員,除了少量的關中子弟之外,都是當地的兵員,將領也大都是諸國降將。
公子扶蘇相信,憑借自己多年經營,加上他的威信,應該可以將之掌握在手上。
但在公子扶蘇的計劃中,這只是下策。因為,大兵起,必然造成動亂。而且山東一亂,那些諸國舊族,江湖勢力必定蠢蠢欲動,尤其是齊國的田氏一族和楚國的項氏一族,不可小視。
公子扶蘇想了想,又將目光集中在了十數步外的忘憂身上。
這個女子,心機頗深,似乎將所有的事情都計算在其中。
扶蘇心中,對于忘憂,霎時間警惕起來。
“公主此來,是為了什么目的?”
忘憂一笑,說道:“公子不必如此。如今趙歇已死,趙國宗族盡滅。就算我想要復趙國,也已經沒有了人力。”
“那公主是為了什么?”女子如此說,扶蘇心中卻是越加的警惕。
“我不想要看到嬴子弋坐在咸陽城中,秦宮中那張九五之位上。”忘憂緩緩開口道,語氣之中,透露著凄厲之感。
“忘憂公主。”
在場眾人,雪女與端木蓉都與忘憂相處過一段時間,感情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
想到了曾經的公子熊心,想到了那個將她們肆意玩弄戲耍的秦太子。
忘憂,乃至于忘巧,這兩位,無疑是受傷最深的。
雪女和端木蓉,一時間倒是對忘憂此刻的心情有些感同身受。
“我明白了!”公子扶蘇說道,同時,他對著一干,墨家統領說道:“諸位,此刻還要麻煩你們再次送我回滎陽城。”
“公子有命,在所不辭。”
墨家一眾統領稟手而道。
獵獵寒風,夜色幽深。
函谷城墻上,嬴子弋臨風而立。
“殿下,墨家一眾人還沒有到來。”
猴子半跪在嬴子弋的身側,說道。
“看來是出了岔子。”
若是按照時間來算,公子扶蘇早應該到這里了,可是再過一個時辰,天就要泛白了,他依然沒有看見墨家一行人的身影。
“那么我們?”猴子試探的問道。
“你帶一路人馬,前去追探一下。”
“是,殿下!”
猴子的身影消失在城頭,跟隨而下的,乃是其身后上百名布衣劍客。
空空蕩蕩的城墻之上,只剩下十幾位將領。韓信走了過來,稟手道:“殿下,我們現在該如何?”
“走關中,入咸陽。”嬴子弋肯定的說道。
長城軍團有三十萬人,大部分分布在九原,北地與上郡。這部分兵馬沒有皇帝的旨意,是不能進入關中的。而關中的軍團,則有二十余萬,其中大部分駐守在各處的關隘城市,精銳又隨皇帝東巡。
嬴子弋率領著三千騎從黃河沿水而下,經過蒲坂津,入桃塞,而后控制了函谷關。
但是,如今他身邊兵力并不多。
“韓信,你速持虎符,前往龍驤營,去調集五萬軍,在霸上屯駐。”嬴子弋從袖子中拿出了半塊虎符,遞給了韓信,說道。
“是,殿下!”韓信說道,持符而下。
龍驤營中都是少年,自幼被帝國收攏其中,進行訓練,乃是一支忠于帝國皇室的隊伍。更準確的說,乃是忠于秦國的皇帝。
與五車城中的驍羽營一樣,他們大多是孤兒一類,來自各國。帝國選其勇壯,入營之中,自幼開始軍事訓練,并請大儒教授。
當然,要負擔這么多人的自小到大的一應費用,消耗也是巨大的。這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來自五車城的稅收和西域各國的貢品。而調集他們的虎符,在嬴子弋貶守云中前,就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如今,十多年已過,他們雖然是少年,未經戰爭,但也是一股不容小視的力量。
“彭越。”
“屬下在!”
“三千騎在桃塞集結,隨我奔赴咸陽。”
“是,殿下!”彭越稟手,走下了城墻。
只要控制了咸陽,隨后就能進控關中。控制了關中,進可攻,退可守。嬴子弋就等于處在了不敗之地。
“呼!呼!呼!”
狹窄的山道上,墨家一眾人護衛著公子扶蘇,疾行東走。
身后,布衣劍客的身影不時出沒,在這山道上上演著一場死亡追獵。
墨家此次前來的,除了諸位統領之外,還有著十數墨俠,皆為身手不凡的游俠。可是相比于羅網的百位地級劍客,數量上的絕對差距卻是無法彌補。
天上雷光閃耀,巨大的鐵錘在空中飛舞。
風雷之力迅疾,大鐵錘一錘砸下,將追到身后羅網刺客逼退。
高漸離在旁,水寒劍起,那刺骨的寒氣甚至讓空氣中水霧變成了寒霜,如雪一般飄舞。隨著水寒真氣運轉,柔軟的雪花變成了細小的寒冰刺,刺向了后方追趕的劍客。
“此刻情況緊急,公子殿下,你快走,我們擋在后面。”
荊天明說完,跳下了馬背。墨家一眾統領選擇了一個狹窄的隘口,阻擋著前來追殺的羅網劍客。
“王弟!”公子扶蘇大喊了一聲,無奈,只能拍打馬臀,快速的向著遠方而走。
“墨家余孽么?”
山崖之上,猴子瞇著眼睛,看著那十數個擋在路口的黑衣人,嘴中喃喃的說道。
“大人,公子扶蘇已然跑了。那些人擋在路口,我們過不去。”
“無妨。”猴子一笑,指著那一干墨家之人,說道:“今夜,就要讓這幫余孽全滅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