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舉哀,哭嗆之聲,直上云霄。
在秦楓與帝女身后,跟隨的眾人亦有無數人抹著眼淚。
一身雪白的秦楓緩緩走到會場最中央,與一干強者皆在搭起的簡易高臺之上站定。
數百萬還活著的人族將士,靜靜地立在寒風之中,目送著躺在尸塔里的袍澤戰友。
一天之前,他們還是自己活生生的袍澤親朋,師兄師弟,甚至父子兄弟。
一天之后,層層尸塔,如通天之塔,已將他們陰陽永隔。
數百萬大軍皆是白盔白甲,按照陣營,國別立定,仿若是覆在荒原上一眼望不到頭的深雪。
無人說話,甚至肅穆地連表情都沒有,只有怪風颯颯作響,從城門洞里穿過殘破的都市,席卷到這里。
明明是正午時分,在這遍布尸塔的荒原之上,卻讓人如墜冰窖中一般,感到徹骨的冰寒。
秦楓抬起頭,看了看天空日漸行上中天的太陽,緩緩取出一封白絹帛書,清了清嗓子,卻依舊難掩自己的悲痛情緒。
“武歷一零一八年二月二十日,群妖跳梁,侵我中土,一夕之間,國喪近半。”
“幸有義士慨然,以匹夫之身,補天道之闕,捐軀赴中土之難,雖九死其尤未悔。”
“其英魂上感皇天,下達后土。余雖為澠池盟主,亦羞愧而自慚,乃銜哀致誠,撰寫此文,祭告百萬英魂。”
秦楓揚起手來,祭文驀地就迎風而舞,“嘩啦”一聲,墨跡如龍,浩然正氣激蕩四野。
白絹化為橫幅長龍,扭曲盤旋而上,越天而舞。
旋即立在秦楓身后,一身黑袍的秦傲面色肅然,手中寶冊散發出黑白兩色光華,如騰龍席卷而上。
當即,白絹之上,無數名姓如墨點潑在白絹上,密密麻麻地顯露出來。
祭文開頭之后,當首第一個名字就是“故秦國太尉蒙義重”,其下密密麻麻的名字,
所有死難者的名字,竟是無分貴賤,無論是將相王侯,還是平民百姓,竟是無一疏漏,悉數其上。
須知,中土長久以來的觀念,都是尊卑有別,所以“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秦楓這樣對于每一條生命的珍視,于無聲處溫暖了大多數遇難者家屬的心傷。
畢竟大夫也好,將領也罷,跟數以百萬計的遇難者比起來,終究不過是少數中的少數。
白絹化龍,橫空而舞。
秦楓的聲音,帶著悲愴徐徐響起。
“昊天不吊,天妒英才,煢煢而遺生者于世。”
“前赴者英魂不滅,光耀千古,永垂萬世。”
“后繼者當勵當勤,平靖妖禍,早傳捷報!”
“僅以此祭文,通達天道,為英魂引路!”
白龍獵獵,聞得秦楓的話,如是聽懂了一般,終是升天而走。
秦楓抬起左手懸于胸前,肅聲道。
“默哀致敬!”
一時間,天地肅殺,仿佛連天空上偶爾掠過的飛鳥,都被這悲戚氣氛感染而噤聲。
旋即,秦楓掌心抬起,武力化為滾滾雷霆,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之中,無數道雷霆整整齊齊地轟擊而下,點燃了每一座尸塔。
雷火霎那點燃了尸塔,瞬間化為荒原之上,熊熊燃燒的無數巨大火炬,滾滾黑煙沖天而起,仿佛無數條黑龍通天徹地,亢龍歸于天上。
在場幾乎所有的生者,都有袍澤親朋喪身在妖族入侵之中,此時此刻,哀從中來,嚎哭之聲頓時盈野。
忽地,皇甫奇,張澤沐領著稷下學宮儒生齊聲吟誦了起來。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其聲悲涼,如易水寒意刺骨,吟誦的正是秦楓在洛城之戰時逆轉生死的儒家禁忌戰詩《國殤》。
不同的是,他們只是吟誦了文字,并沒有注入念力,只是純粹以這篇悼念戰場英魂的詩文,表達對逝去同窗們的哀思。
與此同時,誦經之聲,又在荒原另外一側徐徐響起。
其聲暗啞晦澀,遠不如儒生吟誦的清涼,但悼亡之意,卻是有增無減。
只見近萬名鬼道弟子,盤腿而坐,口誦鬼道中為亡魂化解戾氣的《輪回經》,以及《鬼道度人經》。
經文陣陣,與儒家詩文連成一片,韻律聲聲,與熊熊烈焰,濃濃黑煙,交織輝映。
沒有人提儒家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損”,也沒有人提鬼道的“完尸入葬,以待輪回”。
因為秦楓的儀式感太強了,祭文為引,天雷為火,魂靈歸于天道,豈不是比入土更加神圣?
國葬與祭祀儀式,從午時到申時,整整兩個時辰,從中午直到日落西沉方才結束。
死難者的親朋好友將骨灰裝用陶罐裝回去一些,收拾一些當年遺物,就當作紀念了。
至于戰場留下的數量比人族將士還要多得多的妖族尸體,秦楓也網開一片,允許投降的妖族去認領安葬,無人認領的集中火化。
既沒有讓他們曝尸荒野,也沒有像妖族那樣,將人族將士的遺體作為食物。
其實妖族,尤其是很多妖圣,妖神的尸身,不僅是煉器的好材料,有些血肉還可以作為堪比天材地寶的滋補圣品。
但秦楓在至圣之路時接受了孔圣的“仁義”思想,誰也不愿意戰死之后,尸身還被人當作滋補圣品和煉器材料。
而且這些妖族強者,其實往到底說,不過是各為其國,各為其族,即便是失敗者,也是值得尊敬。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這也是秦楓給這些侵略者比較體面葬禮,還軍法處置了好幾個盜尸者的緣故。
申時之后,黃昏將至,整個洛城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朝著城外的大澤圣院趕去。
在那里,紅裝遍地,家家戶戶都貼著大紅的喜字。
牽著紅綢花的孩童,滿街跑著,向負責布置的大人們討著喜果來吃。
大人們也不吝嗇,往往一抓就是一把,卻也須得孩子們說上幾句“祝秦圣新婚快樂”,“白首偕老”之類的吉利話方才讓這些小搗蛋鬼們滿載而歸。
幾乎就像是走進了另外一個世界,仿若殘酷的戰爭早就已經結束了一般,整個城市里都沉浸在了另外一種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氣氛之中。
只聽得遠處大澤圣院外的圣道碑下,有人興奮喊道:“酋時已到,恭迎秦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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