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塔,碑林之中,癲狂笑意伴隨凄厲慘叫,久久回蕩。
片刻之后,披發赤足的屈懷沙癱坐在地上,他渾身上下已被汗水徹底濕透,眼眶空洞無神,就好像這一具軀體已是沒有神魂的行尸走肉一般。
此時此刻,言一諾站在石碑之前,低下頭來,看向這名他曾經的大師兄。
眼神之中不再有先前的復雜情緒,轉而是鄙夷的神色,他說道:“本想給你留一線生機,但你這般窩囊模樣,當真不如是死了的好!”
話音落下,他抬起手來,捏碎了一方印章。
忽地一道漆黑光芒從碑林之中驟然閃爍,旋即,黑光化為一名黑袍男子的身影,立在屈懷沙的身后。
黑袍男子站著,言一諾站著,屈懷沙癱坐在兩人中間。
言一諾伸出手來,對著黑袍男子指向屈懷沙說道:“你要我找的人,我替你找到了!修為一度接近天人境,而且有學宮官方的身份,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黑袍人聞言,他詭秘一笑,說道:“信夫子,你也放心……”
他探手入懷,取出一枚破碎成齏粉的七彩琉璃說道:“以這一枚幻域琉璃為代價,剛才這里發生的一切,連你們儒家的圣人都不會知曉。”
他又說道:“只可惜幻彩琉璃是夢域珍品,千年才出一枚,這也足以代表我們的誠意了!”
言一諾開口說道:“我與蘇還真的交易,下的可是他能否躋身浩然境的大賭局,只有一枚幻彩琉璃的誠意,未免也單薄了一些。”
黑袍人尷尬一笑,轉移話題說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家大人分出神魂,暫居這處皮囊,去參加文廟的群英會?但我家大人畢竟是武道出身,哪里會你們儒家的詩書文章?豈不是輕而易舉就會露餡?”
言一諾沒好氣地說道:“這具身體的底子,乃是我言一諾的大師兄,精通諸多流派學說,尤其擅長與人辯論。有他這份底子,就算是一頭豬入住這具身軀,都可以與任何人爭上一爭這成圣機緣,況且,我還會將一縷神魂注入其中。等于是這一具身軀,既有我大師兄的底子,又有我言一諾的所學加持,他蘇還真就是胸無點墨,斗大的字不識一個,都有可能獲得成圣機緣,他怕個什么……”
黑袍人聽到這里,反而眉頭微微皺起,他說道:“言夫子,你的意思難道是,你要與我家大人共同入主這一具身軀?這恐怕……”
言一諾沒好氣地冷哼道:“一來,若無我的神魂主持,他蘇還真能用得出我大師兄十分之一的文道底蘊,我言一諾從此將名字倒過來寫;二來……”
言一諾冷聲道:“成圣機緣,莫說千載,就是萬載也是難逢,我此身畢竟還沒有成圣,我豈有不親歷一次的道理?這一點,難道很過分嗎?”
黑袍人尷尬一笑,正要開口,言一諾又說道:“你若覺得此事有風險,覺得我可能會趁機陰上蘇還真一把,那便作罷就是了,我反正也不稀罕蘇還真給我開的價碼。大家買賣不成仁義在,你也沒有好不自在的!”
看到言一諾這等要撂挑子的舉動,黑袍
人趕緊賠笑道:“言夫子一言九鼎,一諾千金,我等怎么可能懷疑夫子的誠心呢?您誤會了,您實在是誤會了!”
言一諾嗤笑一聲,依舊語氣不客氣道:“我本不欲將這筆機緣直接送給蘇還真,奈何我扶持的那名弟子不爭氣,我這大師兄又是一副自甘墮落的模樣。若不是連續掉了兩處鏈子,哪里輪到他蘇還真來撿天上掉下的這么大餡餅?”
言一諾繼續說道:“原本我與他商議的是入浩然境的機緣,可不是成圣的機緣。武道極境的武者,教化眾生的圣人,若能二者兼得,豈不是一加一這么簡單。蘇還真欠我的人情,須得以后慢慢籌算清楚。”
黑袍人笑道:“這是分內之事!言夫子所說之事,我一定如實呈報給我家大人,我家大人與人做交易,也向來是寧可自己吃虧,也不讓朋友吃虧的性子,想來他也會給言夫子一個滿意價碼的!”
言一諾有些敷衍地點了點頭,他擺了擺手,故作大度說道:“無妨!若是蘇還真給我言一諾開的價碼不滿意,那就用他在這一具身軀的神魂留下來,給我當個弟子光耀門楣好了……反正我言某人好為人師,他蘇還真也不虧!”
黑袍人一時錯愕,臉色難看至極。
言一諾看向黑袍人,抬起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吾相戲耳!”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跟你開玩笑的!
可是看言一諾的笑意,哪里像是開玩笑說的話?
這分明就是威脅啊!
黑袍人看向面前的言一諾,只覺得這些上清學宮的讀書人,真是位置越高,越難對付,比起武人和仙道中人來,心機城府深沉到可怕。
難怪說,上清學宮是唇槍舌劍,殺人不見血的修羅場啊!
言一諾看向面色僵住的黑袍人,似是十分享受這種恫嚇成功的快意,他笑道:“好了,再問最后一句,嗯,可能算是一句題外話。你家大人,就是蘇還真,近期是否為了一個女人,跟一個天人境以下的小角色動過手?”
黑袍男子一時警覺,低聲說道:“此事能否揭過不提?”
言一諾搖頭,面帶冷笑:“不能!”
黑袍男子只得說道:“確有此事!”
言一諾輕輕用右手手指叩著左手的手掌,他竟又追問道:“那人從蘇還真手上全身而退?”
黑袍男子更加尷尬,只得說道:“勉強算是全身而退。”
言一諾笑得更加意味不明,他竟第三次追問道:“那人是叫秦楓?”
黑袍男子眉頭皺如彎月,他咬住嘴唇,點了點頭。
哪知言一諾又笑了起來。
黑袍男子立起眉頭,沉聲道:“言夫子,大家本該精誠合作,你這般取笑我家大人,是不是有點……”
言一諾笑得更加開心了,他拍了拍黑袍人的肩膀,笑道:“我何曾取笑過蘇還真?我哪里敢取笑未來儒、武一體,驚世駭俗的圣人?”
黑袍人只覺得嘴角抽搐,竟是感覺到了莫大的恥辱。
雖然他與蘇還真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仆,但對
外的身份卻是這樣……
主辱,臣死啊!
就在他即將發作的邊緣,言一諾卻是斂住的笑意,他說道:“那這件事情就很巧了!隨我弟子文心,攔我證道去路的小子,偏偏他也要秦楓,而且他也剛剛從夢域回來,你說……這事巧也不巧?”
黑袍人眼神閃爍,遲疑道:“當真如此巧合?”
言一諾笑道:“你叫蘇還真到時候自己去看好了,你記得告訴他,他又欠了我一個大人情,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文廟的群英會上……”
他忽地斂住笑意,殺機迸現:“他都不該讓秦楓得到那一道成圣機緣,否則的話,若是秦楓在上清學宮證道成為圣人,他蘇還真在夢域恐怕就只能洗干凈脖子等死了!”
黑袍男子面色凝重,出奇地沒有反駁。
言一諾又說道:“你且去塔外等我吧,我向圣人奏明此事,很快他就會被放出碑林了,一切……依計行事!”
黑袍人點了點頭,身影驟然重新化為黑氣,驀地消散開來。
地面之上,又是一顆粉碎的幻夢琉璃。
那些琉璃碎片就好像有生命一般,將剛才黑袍人所站的位置周圍不斷稀釋消散,最后自己也漸漸消失不見了。
言一諾看向那地上的琉璃碎片,用腳踢了踢,他笑道:“蘇還真,你還真是謹小慎微,但是那又何妨?若你不開出叫我滿意的價碼,我就留下你這一半神魂,做我的閉門弟子。”
他咧嘴笑道:“陰謀?我這哪里是什么陰謀,我這就是請君入甕的陽謀。你既要喝燒刀子酒,那就不要怕燙傷了喉嚨!”
待到幻夢琉璃徹底消失,他側過身來,拱手朝著碑林的上方說道:“圣人在上,信夫子言一諾懇請諸位圣人再議當年對屈懷沙的判罰。”
沒有等到上方的回應,他便繼續說道:“我學宮最講究罪責相當,推崇先圣畫地為牢,以仁化天下的善舉。當初屈懷沙不過所言失當,既未落于書卷貽害后學,也無言傳身教,誤人子弟,如今屈懷沙被囚于碑林已數百年,罰已遠大于其過,懇請諸位圣人暫收雷霆之怒,給予其改過自新的機會!”
言一諾說完,自覺論據充分,語氣合理,可偏偏卻等不到碑林上方的任何回應。
偌大碑林竟是只有他言一諾自己說話的回應,就好像根本無人在聽一般。
言一諾只覺得尷尬無比,他只得大聲說道:“圣人在上,言一諾愿以此身自囚于碑林十年,換我大師兄得以踏出碑林,重返上清學宮!懇請圣人恩準!”
原本,言一諾以為,這第二次出聲,必然又是泥牛入海,了無音訊。
不曾想到……
碑林之上,竟是一個聲音沉聲道:“準!”
霎那之間,言一諾只覺得一身神通驟然被從元神層面剝離了出去,原本輕巧的身軀驟然一沉。
就好像身體驟然增加了數百斤的負重,這樣的感覺頓時讓他齜牙咧嘴,苦不堪言。
只聽得上方,圣人聲音說道:“言一諾,你十年之內,你不得踏出碑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