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芷虎根本沒有想到邋遢老頭居然這么不好說話。
原來他在秦楓面前這一副“不太好說話”的態度,已經算是比較好的態度了。
別說在禁城里,就是在整顆神都星上,誰敢跟人屠燕破軍的獨女這樣說話啊?
可偏偏面前這個老頭就敢,而且還揚言要一拳打死她,正好跟她爹好好打上一架。
這是什么跋扈囂張的態度?
但是,燕芷虎并不覺得邋遢老頭不會這么做,甚至他可能真的如他所說,樂見其成。
這位人屠之女,破天荒沒有繼續刺激這名邋遢老頭,她選擇沉默不語。
燕芷虎雖然沉默,但念頭卻是急轉。
“秦楓與摩羅認識?”
“秦楓應該知道摩羅與我爹不睦,他前腳與我爹結盟,后腳卻來找摩羅?難道是想要兩邊通吃?”
“不對,他如果想要兩邊通吃的話,大可以自己來找摩羅,何必叫我引路?”
燕芷虎不愧是大將軍燕破軍的女兒,一時間陰謀陽謀已是抽絲剝繭一般分析了出來。
可讓她迷惑不解的癥結卻在于。
秦楓如果要在兩邊下注,分明自己一個人來找摩羅。
燕芷虎可不認為以秦楓這樣的人精,離了她會在禁城里找不到摩羅。
所以,秦楓很有可能是故意帶著她一個人屠燕破軍的女兒來找摩羅的。
為什么,憑什么?
掌勺老漢看都不看燕芷虎一眼,徑直對著秦楓說道:“老夫是江湖人,是需要靠生意買賣養活自己的,你雖然提了蒲松濤的名字,老夫也跟那個說書人當年的確是有一些香火請,只是……”
他看向秦楓,冷冷說道:“這些還不足以讓老夫幫你保守秘密三個月!”
秦楓似是料到了這一點,他淡淡一笑說道:“如果再加上蒲先生親筆為你寫一篇傳記呢?”
摩羅聽到這話,哂笑道:“這個是你小子能說的算的嗎?若你當真能說得算數,老夫可以為你保守秘密三個月。只是,那說書人平生極少動筆,求他寫一個故事難如登天,你說話能算數嗎?”
摩羅覺得這個年輕人接下來大抵說的是自己與蒲松濤的關系如何如何好,一定能夠求來一篇傳記之類的廢話。
空口承諾,這位江湖宗師,大抵都是當屁放掉的。
可是,秦楓抬起手來,竟是直接取出了一張像是從書上撕下來的紙張,遞了過去:“前輩身為武道宗師,自是要說話算話才是!”
摩羅接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啞然失笑:“一頭老狐貍,還有一頭小狐貍!”
那紙張正是一片撕下來的書頁,上面已密密麻麻寫滿了字,為首三個字,正是《摩羅傳》。
秦楓是有備而來!
摩羅看向秦楓說道:“你若是一開始就拿出這寫好的自傳,不是省卻了好多口舌麻煩?”
秦楓卻是淡淡一笑,語氣一點都談不上客氣:“不,那時候前輩就會說,僅僅您與蒲先生的那么一點香火請,外加這一份傳記,都只能保住我的秘密一個月了!”
話音落下,小小羊肉鋪子里氣氛頓時尷尬。
半晌,
老漢才笑道:“你這臭小子有點意思!”
秦楓笑了笑,便要起身,忽地摩羅喊住了他:“臭小子,我鋪子里的土釀燒酒,你要不要嘗嘗?”
秦楓禮貌地回答道:“不了,多謝前輩好意!”
老漢似不死心,只好提起一壇酒在手里,再直白一點說道:“我這酒中可能有福緣,算是跟你做買賣的一點添頭,你也不要?”
秦楓身邊的燕芷虎驀地停步,眼神游移不定。
一名武道宗師口中的“福緣”,可不是什么小小福緣,至少也是尋常人眼中的奇遇了。
她難以抑制地將目光投向老漢手里提著的酒壇,好像是想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何等機緣。
只可惜,在她身邊的秦楓表情依舊不為所動,甚至看都沒有看酒壇一眼。
“多謝前輩好意!”
在燕芷虎奇怪的眼神之中,秦楓朝著羊湯鋪子里的老漢行了一個儒生作揖禮,起身離開。
燕芷虎雖然好奇那老漢手里端著的酒壇里究竟有什么機緣,有些遺憾不能趁著秦楓喝的時候在旁一窺端倪,但就是借她這個“胭脂虎”一顆膽子,他也不敢卻跟這個極有可能是父親死敵的邋遢老漢討要他手里的那一壇酒。
秦楓既都走了,她自是更加沒有理由呆在店內了,只得跟著他走了出去。
才出羊肉鋪子的那條小巷,她竟沒有去問秦楓為什么要當著她的面與摩羅做交易,反而問的是:“你為什么不接受摩羅送給你的那一份福緣?”
秦楓走出鋪子,雖然還是一身素潔白衣,只是他標志性的銀色頭發卻已是如冬雪消融,重新變為正常的黑色長發,在他走出巷子的時候,被他順手用一條發帶系住。
遠遠看去,他與燕芷虎就像是禁城里游覽的,再尋常不過的讀書人和富家千金。
“你說啊!”
燕芷虎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不罷休姿態,一把攔住面前的秦楓追問道。
“你為什么不接受他的機緣?”
秦楓面對刨根問底的燕芷虎,沒有生氣,依舊笑道:“你覺得我該接受?”
燕芷虎皺眉說道:“有你這種不把奇遇當一回事的人嗎?他再與我爹不對付,但他至少也是萬古仙朝里唯二的武道宗師,你就這么一點不在乎他所謂的機緣?”
秦楓淡淡說道:“他說是機緣,就一定是機緣嗎?你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是一樁禍事?”
燕芷虎一挑自己的劍眉,凝起那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眸,一臉不屑道:“富貴險中求,你難道是這等鼠膽之輩?”
秦楓笑而不語。
他去找摩羅談交易,是在他啟程前往萬古仙朝之前,蒲松濤單獨來見了他一次。
秦楓本該向他致謝,他卻說自己能夠成為天人強者,能夠如今穩固境界成為圣人,都是拜秦楓所賜,之后他就提出萬古仙朝的勢力看起來是三個,實際上是四個。
除了道家,儒家,軍部,還有江湖。
其中江湖執牛耳者就是摩羅,他與摩羅當年游歷時有過一段共同流浪的歷險經歷,算是一段不大不小的香火情。
蒲松濤隨后就拿出了為摩羅寫好的《摩羅傳》,告訴秦楓說,如果他說不夠,再把這張《摩羅傳》取出來,切勿一開
始就取出,以免被他坐地起價。
秦楓當時還懷疑,這么一位萬古仙朝名震無數星辰的武道宗師當真會這么……市儈?
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秦楓之所以不接摩羅后面執意相贈的一壇號稱有機緣的土釀燒酒,也是這個原因。
蒲松濤當時笑著對秦楓說:“他一旦做了虧本的買賣,心情會一直很不好,最長一次持續了一個月”。
秦楓當時就有意無意多問了一句:“什么樣算是虧本的買賣?”
蒲松濤笑呵呵地說道:“讓他覺得賠本的買賣,不管是少賺了,還是純虧,都算。”
很明顯,秦楓剛才跟蒲松濤做的生意就屬于“少賺了”。
這老梆子還能心情好地給秦楓一點做買賣的添頭?
這老頭子心煩意亂沒上來給秦楓一拳怕就算是客氣的了。
話分兩頭,卻說秦楓與燕芷虎離開了巷子,老漢本來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收斂了起來。
將那一壇酒放了回去,臉色黑得像是能滴下水來。
“臭小子,還挺機敏的!”
他端起桌上一碗剛才自己沒喝完的羊湯,一條腿蹺在長凳上,笑罵道:“老夫跟他說有機緣,白送給他,他都能夠忍得住,這種年輕人啊——有意思!”
摩羅的羊湯鋪子,土釀燒酒的確有種種神異,但除了摩羅和經常來的李淳風之外,無人知道鋪子里其實有兩種燒酒。
一種就是給人機緣的燒酒,普通人喝了延年益壽,強身健體,修煉者喝了可以打熬體魄,純粹武道強者甚至會有破天人境的契機。
可還有一種,看起來效果與上一種酒差不多,但其實是提前消耗飲用者的身體潛力,相當于是寅吃卯糧的手段,雖然看起來效果差不多,甚至可能比上一種純粹福緣的燒酒效果更好,實則大道根基已虧空,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徹底崩塌。
這可不是福緣,這是一等一的兇災啊!
所以,這才是李淳風根本不喝摩羅鋪子里酒的緣故。
那么一點可有可無的福緣對他這種級別的高手來說,實在是蠅頭小利。
萬一摩羅起個壞心眼,給他來一瓶第二種酒,李淳風就虧到姥姥家了。
至于摩羅給秦楓的土釀燒酒是哪一種,不用想,也知道是第二種了。
秦楓居然抵制住了一位無名境武道宗師要贈他福緣的誘惑,足見心智之堅定。
“有多少年沒有遇到這樣有趣的年輕人了?三百年?甚至可能更長……有意思啊!”
原本摩羅心情并不好,這一下想起來,反而覺得有趣了起來。
剛才“做虧”買賣的糟糕心情也去了大半,他一邊端詳著那一頁《摩羅傳》起來,一邊想著,下次這年輕人再來,就送他一壇真有福緣的那種燒酒,看這小兔崽子還喝不喝。
要是他不喝,那可就有的他心疼的了!
似是稍有一些老花眼,他一下子沒有看清楚,只得瞇著眼睛把手里的那頁《摩羅傳》拿到了稍稍遠一點的地方。
結果,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蒲松濤,你這個死太監!寫到一半,下面怎么沒有了?!”
頓時,邋遢油膩老頭覺得自己的買賣做得更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