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歸云的槍再次被舉起,他的嘴微微張開就要說些什么的時候。
數把長劍破空而來,那些劍穿過他的四肢,將他還有搖晃的身子狠狠的又一次擊倒在地,然后如同利箭一般,將他死死定住。
他的身子微微用力掙扎著想要站起身子,可他四肢上的利刃卻將他的傷口撕裂,一朵朵梅花便自那白色的雪地上蔓延開來。
“歸云!”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自不遠處響起,司馬長雪也不知何處生出的氣力,終于是掙脫了那些黑甲護衛的手,一路狂奔了過來。
穆歸云也是在這時若有所感,他艱難的抬起頭,想要看上身旁這個女子一眼。
可那一把把利劍不僅將他的身體定死,連體內的靈力運轉也再次被阻礙,以至于他連只是微微抬頭這般簡單的動作也做得極為緩慢。
在數十息之后,終于,他看清眼前這個女孩。
她那張本應該是極美的臉蛋被淚水花了妝容,她高高盤起,被細致打理過的青絲,也因為剛剛的一番掙扎而有些散亂。
但她的那一身嫁衣,卻與這白茫茫的雪夜格格不入。
像是一團火焰。灼傷了穆歸云的眼睛。
原來。
所謂的天才妖孽。所謂的地榜榜首。
卻只是一個連自己的女孩都保護不了的廢物。
他這般在心里這般自嘲道。
“歸云,歸云,你沒事吧。”看著眼神渙散又渾身浴血的穆歸云,司馬長雪幾乎快要奔潰似的問道。
她想要抱起穆歸云的身子,但他的四肢卻被那數把飛劍牢牢定住,司馬長雪只要稍稍用力拖拽,穆歸云的四肢處的傷口便會被再次撕裂,而雪地里也會隨之浸出更多的鮮血。
在發現了這樣的實事過后,司馬長雪眼里的淚水愈發洶涌。但她卻又不得不強制忍著,她不想讓他看見她哭,因為他曾說過,他喜歡她笑起來的樣子。
她又站起身子,站到一把飛劍的身旁,伸出手想要將它拔出,但那柄飛劍卻猶如長在穆歸云身上一般,任憑他如何努力,卻無法撼動它毫分。
最后,她只能癱坐在地上,眼淚再也不受控制的洶涌而下,
她淚眼婆娑的看著那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少年。剛想要說些什么,一只手卻忽然從背后伸了過來,穿過她的腋下,將她呆坐在地上的身子抬起。
“我們走吧。”那是一道很滄桑的聲音,聽上去它的主人應該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者。但司馬長雪的身子卻為此一震,眸子里的光芒一陣閃爍,最后卻是生不出絲毫反抗的勇氣,任憑那只手抓著她就要離去。
“回去吧。我不想傷你。”北通玄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蘇長安的額頭上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看著那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穆歸云,心底的赫然如潮水般襲來。
北通玄是天聽境。
他是繁晨境。
他們之間差著太一、地靈兩大境界。
縱使他有三位星殞的傳承星靈護佑,又在天道閣里斬過心魔。
但他依然不會,也不可能是北通玄的對手。
這一點,他在來之前便已經知曉。
所以他來此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要與北通玄拼得你死我活。而是為了拖延這一場婚禮,為某些人爭取時間。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北通玄竟然強到了這種地步。
他不僅儒道、武道雙修。
更是有化身成如此模樣的可怕招式。
在他與穆歸云的聯手之下竟然也是討不到任何便宜。
“回去吧。”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忌憚蘇長安身后的天嵐院的緣故,北通玄再次出言規勸道。
蘇長安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他帶頭看了看天空。
雪還在下,從烏云漸漸隱隱透出的光芒,蘇長安大概看清了月亮的方位。
“還不到亥時。”他在心底焦急的說道。
然后他的眼睛的余光一瞟,便看見司馬詡拉著已經呆滯了的司馬長雪就要離去。
“好。我走。”蘇長安終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看向北通玄,周身的刀意、靈炎與雷光瞬間收斂。他長刀歸鞘,眸子里的火焰也在這一刻黯淡了下來。
北通玄卻愣了一愣,他想不到蘇長安竟然答應得這般干脆。
“我可以走了嗎?”蘇長安這般問道。他低著頭,北通玄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的語氣又是那般的平淡,讓人聽不出悲喜。所以北通玄不太確定蘇長安是否真的放棄了。
但他確實不想與蘇長安交手。
因此在數息的沉默之后,北通玄終于還是點了點頭。
“恩。”蘇長安也沖著他頷首,他眼睛平靜的猶如一池秋水,再也找不出剛剛的憤怒與暴戾。
然后他沒有一絲遲疑的轉身,便朝著神將府已經破爛不堪的大門方向走去。
北通玄看著這個少年漸行漸遠的背影,眼里的疑惑卻越來越甚。
他甚至都沒有看那位與他同來的穆歸云一眼便這般決然的離去,他覺得這與傳言中那個蘇長安并不太一樣。
就在這樣的疑惑中,一道巨大的轟隆聲自穹頂之上傳來,在諸人耳畔炸響。
隨之一道紫電雷光閃過。
那光芒太過耀眼,以至于北通玄視線有那么一瞬變得不太真切。
雷?北通玄的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他抬頭看向這大雪紛飛的夜空,看著在烏云間游走的電蟒,心里猛然意識到這似乎不對。
雪天。怎么會有雷呢?
他方才這么想到,心里便是一緊。
他轉頭看向蘇長安離去的方向,卻發現那個背影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
北通玄心頭大駭,他神識一蕩,便發現一道身影竟然化作一道紫電雷光向著不遠處沖了過去,而他的目標,赫然那位當朝宰相——司馬詡。
北通玄在那一刻只覺的頭皮發麻,他想不通,亦想不明白,蘇長安為何會對司馬詡出手。
但他并沒有太多時間再做他想,他背上的劍羽猛地一震,數百飛劍應聲而出,就要攔住蘇長安的身子。而后他自己也化作一道流光緊跟著那些飛劍,沖了過去。
蘇長安只是一瞬便感覺到身后呼嘯而至的劍芒。他雖然心中赫然北通玄的劍竟然如此之快,只是數息時間便要追上他的身影。但他的臉色卻越發陰沉下來,他顧不得體內還未散去的殺意,強行運轉起周身靈力,而嘴角也隨之溢出一條血線。
但他猶若未覺,他的眼睛愈發冷冽,眸子里的光芒卻又再次亮了起來。
“雷動!”
兩個短促而有力的音節自他口中說出。
穹頂之上的電蟒像是得到了某種敕令,變得愈發狂暴。
而蘇長安的身影也猛地一震,速度竟然比起剛剛快上了數倍,即使北通玄的飛劍也在這一瞬被他遠遠甩在身后。
終于,他來到了司馬詡的身前。
但這位老者臉上的表情卻是那般平靜,平靜得就好像他即將面對的只是春日的細雨,而不是蘇長安凌冽的刀鋒。
為此,蘇長安的心莫名一跳。
他隱隱感受到了某種不尋常,但事已至此,他已無退路。
所以他索性心頭一橫,將手上帶著漫天紫電雷光的刀高高舉起,口中發出一聲暴喝,帶著猛虎下山之勢,狠狠的斬向了司馬詡的頭顱。
刺啦!
像是某種敗革被割開的聲音驀然在這極近的雪夜里響起。
然后在眾人驚駭的眼神中,一樣事物被高高拋棄。
那是一顆頭顱,一顆屬于大魏丞相的頭顱!
它在空中一陣旋轉,然后在數息之后,砰的落下。
而隨之一起倒下的還有他那副老舊的身軀。
一旁被司馬詡拉著手的司馬長雪,她眼里的呆滯也在那一刻變得靈動起來,她不可思議的看著就這么倒下的父親。心底升起一股說不出是慶幸還是悲傷的復雜情緒。
而就在她的這些情緒還未來的及噴涌而出的時候,那顆頭顱連同那道身軀,既然忽的化作一道青煙,消失不見了。
“這?”蘇長安的心底一顫,他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情形。一時竟然便愣在了那里。
“是傀儡。”而趕到的北通玄也收起了背后的羽翼,走到蘇長安的身邊。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傀儡術并不是什么特別奇怪的術法。
但凡到了魂守境以上的儒生都能使用這道術法。
只是他想不通,為何司馬詡會在自己女兒的婚禮上,卻派出這么一個傀儡前來?再聯想蘇長安的一系列舉動,似乎為的便是拖延住司馬詡的時間。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隱情?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卻可以肯定,在這件事情上,蘇長安中了算計,而自己與司馬詡的親身女兒也只是司馬詡這場算計中的一環。
蘇長安的臉色同樣很難看。
他握著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極力壓制體內的某種情緒。
在北通玄說出傀儡術三個字的時候,他便知道那件事情恐怕已經暴露,而想著為他父親復仇的某個人此時也恐怕已是兇多吉少。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
這位少年終于是冷著臉色從懷里掏出一本泛黃的書扔到了北通玄的腳下,然后他走到穆歸云的身前,運起體內本就不多的靈力,將他身上的飛劍盡數拔去。
北通玄沉默的看著蘇長安扶著已經昏迷過去的穆歸云,一深一淺的消失在這雪夜中。
他拉住想要跟去的司馬長雪,在微微猶豫之后,終于是撿起雪地里那一本泛黃的書。
“南翠歌。”他盯著書的扉頁上的三個大字,隱約間在書上嗅到某些熟悉的氣味。
那是她最喜歡用的胭脂的味道。
那味道,即使相隔十年,他也未有忘懷。
“蒼生為重。”他不禁輕聲呢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