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星,快要熄滅了。
這個念頭在諸人的心頭猛地炸開。
如同在平靜的海面上扔出一塊龐然大物,瞬間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那些問道境的黑衣人面色更是一白,他們跟隨圣皇多年,能成為圣皇身邊的死士,自然都是無比崇拜圣皇之人。
在他們大多數人的心中,圣皇便是一尊神祇。
現在,這尊神祇便要轟然倒塌,而伴隨著一起倒塌的還有他們一直以來引以為支柱的信仰。
他們眼睛里的神采在那一刻開始渙散,一些人甚至開始搖頭,口中自言自語的說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圣皇怎么會死?”
夏侯淵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情景,他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自然會死,而且死得想必并不會太輕松。”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又用目光環視了這一圈黑衣死士,眉頭一挑。“不過看樣子,你們似乎很舍不得你們的皇帝。那...”
“我便送你們下去陪他的吧!”
他的聲線在那一刻陡然變得陰森,一股說不出道不明卻又強橫無比的氣勢在那一刻破體而出。
夏侯淵的身子似乎在那一刻動了一動,但又似乎沒動。
又或者說他的速度太快,快到從出刀再到收刀,不過一瞬,以至于諸人只覺得眼前一花。
在數息之后,一道道血霧爆開,那十多位問道境的黑衣強者便在此刻,如之前的夏侯軒一般化作齊整的兩半,栽倒在地。
“江東那群逆賊還有些時候才到,在那之前,我應該再殺點誰呢?”
男子戲謔的聲音,在那一刻忽的響起。
而也在這時。
天嵐院的門外終于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無論是五皇子一方,還是已經束手就擒的山力行一方。
他們都安靜了下來。
星殞!
這便是星殞!
這是傳說之境,亦是神人之境。
從古至今,除了三年前那位負刀而去的刀客,這世間再也無人能以星殞之下的修為斬殺一名星殞。
他們的靈力浩瀚如海,用之不竭。
他們的命運系于百萬里之遙的星空之中,凡人望之不及,何談斬滅?
所以,世上早有這么一個道理。
星殞之下皆螻蟻。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認同的道理。
而當一個道理,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那他就不再是一個道理。
他叫公理。
但顯然,這世上,總是不乏一些不認公理之人。
哐當。
一道脆響忽的在萬籟俱寂的天嵐院外響起。
那是一把刀,被抽出刀鞘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其實并不算大。
當但所有人都沉默,都不敢發聲時。
任何輕微的聲音,都會在那一刻變得震耳欲聾。
“恩?看樣子你確實想和我打?”夏侯淵的眉梢一挑,轉頭看向那位立在天嵐院外的少年。
他那般瘦小,那般稚嫩。
身上帶著傷,體內的靈力幾近枯竭。
但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就像是燃燒的火焰。
他握著刀的手那般用力,就像是握著整個世界。
這個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躲藏了三十年的男人忽的出現,大言不慚的等著楚惜風。
蘇長安有理由相信,他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對付楚惜風。
但是。
莫聽雨死了。
玉衡也死了。
他不希望再有人死。
可今天卻似乎還需要死上更多的人。
但,至少,在他死之前,他并不希望還有人死去。
所以,他拔出了刀。
他運轉起了自己僅剩不多的靈力,他要試著將自己的刀斬入眼前這個男子的頭顱。
當然,這并不是一件太可能的事情。
但至少十多年前,莫聽雨試過。
那作為他的徒弟,總不能像這些人一般,束手待斃吧。
這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面子,對于刀客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這是楚惜風的道理。
現在,亦是蘇長安的道理。
夏侯淵的眉頭終于皺了起來,他第一次,很認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少年。
他覺得他和他們很像。
和百年前,那一群刀客很像。
他們用同樣的握刀,就好像握住了刀,就能握住整個世界一般。
他們亦用同樣的眼神注視過他,那是一種讓他很討厭的眼神。
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為這樣的眼神,他三十載來輾轉反復,側夜難眠。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遙遠到,他都有些記不真切。
他只記得。
那一年,東吳新敗。
天傷楚蕭寒帶著江東帥印進京獻降。
他與自己的兄長,同為星殞的夏侯攘駐守江東郡城建業。
東吳稱臣,西蜀獨木難支,這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他與自己的兄長卻并不這么想。
吳魏交戰多年,數不清的族人死在這群刀客之手,此番血海深仇怎能因為楚蕭寒一句投降便不了了之。
于是,那一日,他們引兵入城,屠盡建業百姓。
而后,二人歸京,楚蕭寒回到江東。
于是,東窗事發。
那位曾經的江東之主,招盡江東僅余的三千甲士,渡江而來,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直至長安城中,三千甲士所余不過百名刀客。
但他們卻并沒有停下。
他們順著那一條朱雀長街,一路刀光血影,直至朝堂之上。
當著滿朝文武,十余位星殞之面割下了夏侯攘的頭顱。
然后一場鏖戰,血流成河。卻無人能奈何這位生懷死志的刀客。
直到那位他曾經無比崇敬族兄與楚蕭寒承諾百年之內不興兵東吳。
這位江東猛虎方才當著眾人之面,引刀自刎。
他刀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僅剩的十余位刀客,帶走那把沾染了楚蕭寒鮮血的長刀離去時,曾對著說過的那么一句話。
“百年之后,江東后人,必雪此深仇。”
于是,自此以后,那把刀有了一個令人心顫的名字——夏侯血!
而他,亦多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
所以,他討厭眼前這個少年的眼神,亦討厭交給他這樣的眼神的那位刀客。
“你叫蘇長安,對嗎?”他這么問道。
“對。”那位少年點了點頭。
“他是你師父?”
“對。”少年再次點頭。
“等會,我會讓你親眼看著他死在我的刀下。”他的眼神里在那一刻閃過一絲幽光,仿佛看到這個少年再見證那位刀客死在自己眼前時,眼里的絕望。
那應當是相當刻骨,亦相當美妙的絕望。
一如當年,他看著自己的兄長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樣。
他期待著那時少年的模樣,亦期待這聽聞這番話后,此刻少年眼中無可奈何的憤怒。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
這位少年,卻在這時,搖了搖頭。
然后,他很認真的,用格外篤定的語氣說道:“我看不到。”
下一刻。
那位少年的身子猛地躍起,將他的刀高高舉過頭頂。
他的雙目充血,他的發絲散亂。
他那般虛弱,那般渺小。
但那一刀。
卻忘卻生死,決絕如虎。
一如十年前那個刀客。
又一如百年前那只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