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北嵐城。
時值四月,北嵐城終于漸漸暖和起來。
這是北地難得的好時光,只是可惜的是,這樣的日子并不會太久,七月之后,風雪又會再次籠罩在這片土地。
不過不管怎么說,對于北地,這幾月很是重要。
因為天氣漸漸暖和,來往的商隊通常會選在這個時候來到北地,與當地的居民交換貨物。畢竟不是每一個商隊都可以請到如劉大宏這樣的鏢師護送,也正因為如此,他們中的大多數不得不繞開幽云嶺,選擇一條更為遙遠的路程。
而風雪無疑會給這樣的路程帶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因此,選在四月來到北地,是一個相對明智的決定。
也正是因為如此,按理說,北嵐城作為整個北地的中心,此時應當是熱鬧非凡。
但實際上,卻恰恰相反。
曾經繁華得一度讓蘇長安震驚的北嵐城,如今門可羅雀,只有那些身著甲胄,手持劍戟的士卒還時不時的在街道中往來巡邏。
他們的神情肅穆,眸子里閃著警惕的光芒,一派如臨大敵的場景。
朝廷的檄文已經送了三次。
每一次都不一樣,無論是上面的措辭,還是執筆之人。
但意思,卻大同小異。
大體上便是要古家的老太爺將那位逃到北地來的小皇子與公主殿下送回長安。
但向來不喜參與長安城里那些明爭暗斗的晉王大人,這一次的態度卻格外的強硬。對于朝廷一二再,再而三的命令熟視無睹。
司馬詡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感受到自己的權威受到挑釁后,第四封檄文在三日前被送到了北地。
這一封檄文與之前的有所不一樣。
準確的說,這篇檄文應當叫做討逆檄文。
其中措辭狠厲的說道,晉王挾持皇室后裔,意圖謀反,若是限日之內,再不送還二位皇子歸京,朝廷便會派大軍圍剿北地。
古青峰對于這樣的討逆檄文卻是一笑而過,他很清楚北地與長安隔著幽云嶺,那是一道天塹,而朝廷的大軍絕不會如那些商隊一般繞出數倍的距離,避過幽云嶺,直擊北地。
而若是他們真的要穿越幽云嶺的話,那需要付出的代價,即使是司馬詡恐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但即使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系,古青峰依然還是下令讓北嵐城進入了戰備狀態。而也正是因為如此,方才有了北嵐城如今這幅景象。
只是,他們中的大多數都不曾知曉,這樣的命令其實并非古青峰的本意,而皆是授意于一位男子,恩,準確的說,應當是一位男孩。
而此刻,在晉王府寬敞的大殿中,那位男孩便高坐于首位,昂著他稚嫩的頭顱,俯視著他腳下的那位老者。
他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生得一對濃濃的眉毛,下面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或許因為還不適應北地過于寒冷的天氣,他的臉蛋此刻紅撲撲。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煞是可愛。
只是,很奇怪的是。
他的頭發被工工整整的扎起,插上了玉簪。雙眸里沒有這個年紀孩子應有的靈光,有的只是肅然的星光。一如他臉上的神色,冰冷沉悶,還帶著一股如君王一般的威嚴。
“陛下,北嵐城離長安一路窮山惡水,如今又有消息說前朝的遺族們已經和蜀山那批劍客達成了某些共識。正在蜀地整兵,我料想此時司馬詡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決計不會有余力顧忌我們。”在北地呼風喚雨的古家老太爺此刻便躬著身子,站在男孩身旁,恭恭敬敬的說道。
聽得出,他的聲音有些異樣,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唔。”男孩點了點頭,他的聲音很稚嫩,稚嫩得就如他的年紀一般,但他臉上的神情卻又很嚴肅,二者交匯在一起,說不的詭異。
他站起了身子,北地少有的陽光透過晉王府的門縫照在他的側臉。他拖著與他身子極不合適的金色長袍開始圍著他背后他支巨大的龍椅來回踱步。
而空曠又昏暗的大殿,便只剩下他的腳步聲,在來回響徹。
那聲音就像是某種鈍器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老者的胸膛,轉眼間,古青峰的額頭上就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跡。
他沒來由的感到心顫,在面對這位帝王時,他總是如此,一如曾經他侍奉他的數十載歲月中一樣。他好像能看頭人心,卻從來沒有人能知曉,他的心里究竟在想著什么。
“司馬詡為人深不可測,他斷不會做出這種虛張聲勢之事。所以,不得不防。”男孩的聲音再次響起。
“可是北地的百姓每年都指著長安來的商人...”古青峰聞言,嘴里下意識的辯解道。但很快,他的聲音便止住了,因為男孩轉過了,用他那雙眼睛看著他。
只是一個眼神,沒有任何威壓,亦沒有動用半分的靈力,便讓一位星殞噤若寒蟬。
“鎮天塵死了。”男孩坐回了自己的寶座,他半瞇著眼睛,看不出喜樂,只是用手指輕輕的敲打著一旁扶手。
“鎮西神候他?”古青峰一頓,臉上頓時浮出了愕然的神色。
“死在西斗那群守墓人手里。”男孩說道,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幽寒。“命運這東西就像是一條河流,他們規劃了他的終點、起點、甚至流向。”
“但是,只要我們截斷他的河道,水便會漫出來,沖刷田野、村莊、甚至城池。那時鑄渠的人就會出來,阻止這場災難。”
“而那時,便是改變世界的最好機會。”
這番寒意莫名的話,讓古青峰心頭一凜,終于不再說話。他沉默著低下了頭,似乎開始憧憬男孩口中的那條河流。
“時候不早了。”男孩忽的站起了身子,他伸了伸懶腰,眉頭一挑,然后說道:“那些沉睡數十載的家伙們都應該已經睡夠了吧,麻煩你走一趟吧,把朕的五王十三候都帶回來吧。”
說著,男孩走下了高臺。
“大魏國運將失,天人降臨,我們萬古不朽的帝國夢想近在咫尺了。”
那時,北地的夕陽射出了泛紅的余暉,映在男孩的臉上。
古青峰看著他稚嫩的側臉,仿佛又看見了數十載前那個君臨天下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