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通玄還是那個北通玄。
一襲黑色長衫,面色陰冷,雙唇猩紅如浸染鮮血。
他走了進來,看也未曾看司馬長雪一眼,嘴里便說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與他說。”
司馬長雪的眉頭又是一皺,但還是依言退出了房門。
于是諾大的房間中便只剩下蘇長安與北通玄二人。
二人的目光對視,隨后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
但北通玄還是率先打破了這樣的沉悶。
他向前走出幾步,坐到了桌椅旁,伸手取下茶壺,給自己倒上一盞,隨后便自顧自的泯上一口。
“過來吧,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想問我。我會告訴你的。”北通玄淡淡的說道。
蘇長安眉頭一皺,他的身子很虛弱,虛弱到即使站起身子對他來說都并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但下意識的,他并不想讓北通玄看不起他,因此他咬著牙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走到了北通玄的身邊,坐了下來。
這不過兩三丈的路程,卻讓他氣息紊亂,汗流如雨。
北通玄也并不言語什么,只是舉著茶杯安靜的等待著蘇長安平復下心情。
待到半晌之后,蘇長安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他蒼白著臉色看向北通玄,問出了那個埋在他心底許久的疑問:“你究竟是誰?”
他似乎并不是一個太好的人,他親手殺了如煙,殺了那個等了他十年的女孩。
但又似乎,他的功法與天嵐院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長安之亂中花非昨讓他來西涼找他,萊云驚變中他也忽然出現,幫助他。
所以,在蘇長安眼里,北通玄的身份很奇怪,立場也很奇怪。
“北通玄。”北通玄這樣回答道。
“......”蘇長安沉默,臉上沒有半分被敷衍的怒氣或者不滿,他只是用自己的眸子直直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
他這般的反應落在北通玄的眼里,這個男人不禁搖了搖頭。
“我是天嵐院玉衡一脈第九代傳人,魂歸星海那位的親傳弟子。天嵐院棄徒北通玄。”
“棄徒?”蘇長安不太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為了瞞過某些人的耳目,所以師傅將我逐出了天嵐院,隱姓埋名。”北通玄如此回答道,他冰冷的臉色在那時微不可察的有了些變化,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過來。
蘇長安點了點頭,他大概明白,北通玄口中的那位某些人究竟指的是誰。
“昨天...”蘇長安說完,又頓了頓,他覺得這個描述不太準確,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昏過去了多久。而他所說的昨天,并不一定就是他所以為的昨天。所以,他換了個說法:“那天,那個男人,真的是開陽師叔祖嗎?”
說著話的時候,他的眉宇間涌現出極為濃重的煞氣。
“恩。”北通玄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搖了搖頭。“是,可又不是。”
“什么意思?”蘇長安不解。
“他確實是開陽師叔,可他成了太上,就不再是開陽了。”北通玄的話并沒有解開蘇長安心底的疑惑,反而讓他愈發覺得模棱兩可。
北通玄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蘇長安的疑惑,他又泯下一口茶水,接著說道:“太上,是星殞之上的境界。不沾因果、忘情而至圣,但人若忘情,便不再是那個人了。”
不知為何,在說完這番話時,北通玄眼中的光芒忽的凝固了,就像是陷入了某些并不太愉快的回憶。
“忘情?太上?”蘇長安不由想起了青鸞曾經修煉的那份功法——《太上忘情錄》。
“可他不是天嵐院的人嗎?”直到現在,蘇長安還是并不能理解,為什么,開陽師叔祖會對他出手,會傷了青鸞。在他的心底,始終固執的認為天嵐院的人都應該是好人。當然,徐讓除外、北通玄...有待商榷。
這樣明顯帶著孩子氣的說法讓北通玄一愣,隨即笑了笑。
“你覺得天嵐院是一個好地方嗎?”北通玄問道,聲線里帶著一股說不出的低沉。
或許是因為北通玄臉上的神情過于嚴肅,又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所以,這一次,蘇長安并沒有第一時間說出自己本來已經到了嘴邊的答案。
他很是認真的想了想,想著自己在天嵐日子,想著自己遇見過的,認識過的那些人或事。
他覺得天嵐應該是個好地方,他喜歡那地方。
所以他反問道:“難道你覺得天嵐不是嗎?”
北通玄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帶著些許嘲弄的笑意。
只是蘇長安不甚明了的是,他所要嘲弄究竟是他,還是自己。
“天嵐院從來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北通玄如此說道。
“相反,它很可怕,旁人只知他冠冕堂皇的外表,華麗如晝。卻不知它的里子里是如隆冬寒雪一般的冰冷,冰冷到容不下半分人情。”
北通玄終于發下了手中的茶杯,因為他的身子不可控制的開始了顫抖,他感覺到那股沉睡在他心底的怒意有涌上來的趨勢,而若是這時,他握著茶杯,那這茶杯恐怕就得化為粉劑。
可他并不想這樣。
他愛惜東西,就如他愛惜那永寧關后的蕓蕓眾生一般。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蘇長安搖了搖頭,在他的印象里的天嵐院并不是這樣。
“不對嗎?”北通玄臉上的笑意更甚,但眸子里的光彩卻變得苦澀起來。“天嵐院向來精于算計,喜歡用數量來衡量生命。”
“就像是一場交易,他們總以為以少換多,便可以贏得這場交易。”
“......”蘇長安沉默,他并不是不想要辯駁,但只是從北通玄的神情,他隱約覺得這里面或許有什么他不曾知曉的事情。
“只是,他們從未想過,那被支付的一小撮人的性命究竟該如何去償還。”北通玄眸子里光彩終于黯淡了下來,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也如蘇長安一樣的沉默了下來。
蘇長安忽的明白了。
北通玄的話里所說的他們,亦包裹了他自己。
而與之相應,那一小撮人中,自然也包括了那個女人。
“你后悔嗎?”蘇長安不禁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