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安還來不及發出半分錯愕之言,一股威壓自那虛影中蕩開,他用于鎮壓心神的天嵐院虛影便在那股威壓下豁然倒塌。他的心神震蕩,臉色也頓時變得蒼白。
“小輩!你想奪舍我?”那怪物看向蘇長安,如此問道。
他黑白交錯的雙瞳中如含利刃,只是望上一眼,便讓蘇長安感覺一陣頭暈目眩。
蘇長安咬了咬牙,嘴里回應道:“是又怎樣?”但另一邊,他卻暗暗調集起自己被真神燭陰一招擊碎的道心,試圖拖延時間,待準備妥當,再與真神一戰。
按照蘇長安與那些神族的接觸,聽聞到他剛剛那番話,這些神族定然會暴跳如雷,然后大罵他幾聲狂妄自大之類的話。
但是這一次,卻有些不一樣。
燭陰蛇身上的那張人臉卻沒有哪怕半點不悅。
他只是神色平靜的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會成功的。”
他的聲線低沉,甚至似乎還帶著一絲惋惜。
“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能成功?”蘇長安問道,他并非是想在言語上討到什么好處,只是聚集道心的時間比他想象中還要久上一些,因此他不得不引誘著這只怪物繼續與他對話。
“你不是已經試過了嗎?”¢□長¢□風¢□文¢□學,ww○w.cf∷wx.ne→t燭陰如此說道。
蘇長安覺得他指的應該是方才他道心所幻化出的七位星殞的虛影圍殺他的事情。這讓蘇長安的眉頭一皺,方才他確實已經調集了自己道心中的所有力量,可是卻被燭陰一招盡數剿滅。
而現在他畏首畏尾中所凝聚出的力量比起方才只弱不強,似乎,這樣的反抗已經失了意義。
但蘇長安的眸子里卻閃過一道精芒,無論怎樣,他都不愿意放棄。
他要對得起這條命,對得起那些將刀劍托付給自己的人,更要對得起那位一直在等著自己去救她回來的女孩。
念及此處,他眉目一沉,便要再次出手。
“還是說你覺得這一次,你就能傷到我?”
可就在那時,燭陰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蘇長安的攻勢也隨之一頓,他這才知曉,自己自以為是的暗度陳倉其實一直都被這燭陰看在眼里。他越發不敢輕舉妄到,因為他知道這一擊如果再未有給真神造成一些實際性的傷害,那很可能他便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知道你見過一些神族,甚至還有一兩位神族死在了你的手上”說道這兒那怪物頓了頓,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他長長的身軀一陣扭動,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也是一陣光芒閃爍。“恩或者說死在你的同伴手中,我并不太清楚,畢竟在你體內的時候,我一般都在沉睡,對于外界的感知并不清晰。不過我也確實替你出手教訓過幾個廢物。”
“但是,他們都只不過是半神。真神與半神一字之差,但其中的差距卻是筆墨難以形容的。或許有些生靈在機緣巧合中可以反噬一些半神,但真神,真神的神性決定了,我們是不可能被反噬的。”燭陰聲線平穩的說道。
蘇長安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并不能真正的去判斷這怪物的一番話究竟是確有此事,還是為了打擊他的斗志。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這怪物周身所發出的氣勢,還是方才那一番接觸。無一不給蘇長安一種無可匹敵的感受。
“看樣子,不讓你再試一試,咱們是沒有辦法好好談談的了。”燭陰又說道,語氣里的無奈就像是大人面對自家頑皮孩童時的妥協。
這讓蘇長安愣了一愣,不過很快他便回過神來,眸子里閃過一道狠色。他并不知道這怪物究竟要談什么,但對于一個一直想要吞噬自己的怪物,他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好與他談的。既然,這怪物要他再試一試,那他便再試一試。
念及此處,他的道心之力再次凝聚,一股浩然之氣猛然在他的體內開始奔流,直直的涌向燭陰。
這包含了七位星殞之道的道境之力強悍無比,即使蘇長安自己也感到一陣心驚膽戰。
莫名,對于這一擊,蘇長安抱有很大的期望。
而事實上,這股力量也確實徹底將那怪物的虛影淹沒。
似乎取得了某些成效。
蘇長安的臉上浮出了一抹喜色,但下一刻,這喜色便化為了震驚。
待到道心之力散去,那人面蛇身的怪物依舊神色淡漠的立在那里,似乎蘇長安的攻擊對于他并沒有造成哪怕半點的傷害。
“我說過,你非我對手。”燭陰如是說道,語氣中似乎有規勸之意。而看他的樣子,也好像并不打算趁著蘇長安一擊不中的空檔,襲殺過來。
“現在,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了吧。”燭陰再次說道。
“你想談什么?”蘇長安沉著眸子問道。
他已經意識到以他現在的力量想要與這怪物一搏,勝算幾乎為零,為了給自己爭取時間,他不得不再次虛與委蛇。
“你們似乎對我有所誤解。”燭陰說道。
“恩?”蘇長安一愣。
“你們認為我們是惡神。”
“難道不是嗎?”蘇長安反問道,就他所見的神族,但凡他們復活之地,無不給生靈帶來無盡的苦難。單憑這一點,蘇長安覺得稱他們為惡神并不為過。
“自然不對。”燭陰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并未有因為蘇長安的態度而有半分惱怒。“這世上之事都有其根源,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亦沒有無緣無故的惡。”
“你想說什么?”蘇長安的眉頭皺了起來。“我的師娘曾經說過,待到你們歸來之時,便是向生靈復仇之時。”
“唔。”燭陰的人面一陣晃動,顯然是認同了蘇長安的話。
“既然你們要屠殺生靈,那自然便是惡神。”蘇長安說道。
“不。”燭陰搖了搖頭,他向來淡漠的臉上忽然起了些變化,雖并不明顯,但這樣的變化卻是真實存在的。“既然是復仇,那自然便得先有仇!”
蘇長安覺得荒謬,“你們存世之時,我們還遠未出生,與你們能有和仇怨?”
“對。”燭陰點了點頭,似乎認同了蘇長安的話。“你是一個很有趣的人,或許這世上還有與你一般有趣的人。所以他們得感謝,是你讓我決定待到我復活之時會盡可能的少殺一些人。當然必要的死亡卻是再所難免。”
燭陰語氣里那種貓哭耗子似的慈悲讓蘇長安極為不喜。他說道:“我不會讓你復活的!”
燭陰聞言搖了搖頭,“這一點上你讓我很失望。我以為你會與那些曾經背叛我們的人不同,但事實上,面對死亡時,所有的人都會忘記所謂的承諾、信仰、甚至人性!”
“你忘了當時的承諾了嗎?我予你三次力量,你便把你的身體給我。這是一場交易,你付出你的生命,我給你讓你滿意的籌碼。現在這場交易到結賬的時候,你卻想要反悔,未免令我不恥!”
這番話落在蘇長安的耳中,讓他不由一愣。
他向來自認為自己是一個講道理的人。
可是,這怪物的一番道理卻讓他一時啞口無言。
那日天嵐院里,陰山濁、馬安晏、章子霧三人帶著大批學生圍攻天嵐院,古羨君、樊如月、殷千殤死守天嵐,紛紛重傷。蘇長安鑄星魂又陷入僵局,不得以之下,他答應了真神的條件,同時也收到了一抹饋贈,讓他悟出了域修為也一路從繁晨飆升至地靈。方才有了以一當百的壯舉。
而如今三次交易完成,按照當時的承諾,確實是到了履行他的時候了。
想到這兒,蘇長安的道心一陣震動。
燭陰黑白分明的雙眸在那時寒光一閃,敏銳的捕捉到了蘇長安的異樣。
“現在是時候履行承諾了!”他這般說道,身子便在那時化作一道流光,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沖向蘇長安的心神。
蘇長安躺在地上的身子在那時一震,緊閉的雙眸豁然睜開。
左眼漆黑如夜,右雪白如晝。
他臉上的青澀退去,身子也隨之站起,周身開始彌漫出一股帝王般的威嚴。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放于眼前,似乎是在省視自己的身體,許久之后,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他的周身開始涌動出一股股黑白交錯的力量,那力量看似并不出奇,但他周圍的那些空間卻在這樣的力量下開始發生扭曲與變形。
天道閣雖然自成一片天地,但說到底卻只是一方小世界,比不得外面的大世界。
用這樣的小世界想要困住他,不過是癡人說夢。
蘇長安,或者說燭陰這么想到,嘴角不由浮出一抹冷笑。
他心頭一動,又是一股浩然的氣勢蕩起,就要破開著這方天地,而也正如他所料他力量所到之處,虛無中的空間盡數破碎,一道同往外面天地的空間通道就這么被他打開。
他的身影一動就要躍出,但那被他破碎開的天地,卻豁然又猛地聚攏在了一起。
“恩?”燭陰有些詫異,他眉頭一皺,一道比起方才還要強悍幾分的力量再次自他體內奔涌而出,轟在虛無中,一道巨大的縫隙被炸開,但他還來不及高興,那縫隙便在瞬息之后又盡數合攏。
他淡漠的臉色在那時終于浮出一抹怒意。
只聽他的嘴中發出一段含義莫名,卻又暗含天地至理的奇怪音節,那些音節猶若敕令,方才想起,這方天地便開始發出一陣劇烈的抖動。
然后,不過半刻鐘的時間,這片虛無的天地便開始浮現無數密密麻麻的裂縫,待到最后一個音節從蘇長安的嘴里吐出,那些裂紋猛然破開。天地間響起一陣陣如琉璃破碎一般的聲響。
天道閣的空間便在那時化作一塊塊碎片如細雨一般傾盆而下。
燭陰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這天地可以無限的愈合,那他便將這個天地盡數摧毀。對于一個掌握了生死之力的強大真神,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向來便是毀滅!
但就在那些碎片墜入無盡虛空的一剎那,一聲悠長的嘆息響了起來。
那些碎片便在那時有如同時光倒流一般,再次騰空而起,歸回原位,這片虛無的天地又在數息之后化為原來那般模樣。
蘇長安冰冷的臉上終于浮出了愕然,他看向這片虛無中的某一處。
而那里,一道身影也隨之慢慢浮現。
那是一道人影,但他的臉上卻像是蒙著一道散不開的霧氣一般,讓人看不真切。
他是天道閣的試煉者“無”。
“是你?”蘇長安問道,顯然他認識無,并且對于他會出現在這兒很是詫異。
“是我。”無回答道,顯然他也認識蘇長安,或者說是認識蘇長安體內的那位真神燭陰。
“你果真背叛了我們。”蘇長安又說道。
無搖了搖頭,道:“不,是你們背叛了你們自己。”
“我們背叛了我們自己?”蘇長安像是聽到了這世上最可笑的笑話,他黑白分明的雙眸中光芒一陣閃動。“我們按照著我們的規矩治理世界,我們不曾殺戮,不曾統治,不曾鎮壓。可是依然遭到了背叛,那些生靈因為內心無止境的貪欲,背叛了我們。將我們囚禁在世界盡頭,千萬年來無止境的黑夜,無止境的孤獨。現在,你卻說我們背叛了我們自己?”
相比于蘇長安的激動,無的聲音卻安靜得許多。
“世界是會進化的,是會向前的。以往的規矩遲早會被打破,墨守成規的結局只有滅亡。”
此言一出,蘇長安再次大笑。“六位真神之中,你掌管規則,這天地間的規矩都是由你來定,到最后你卻說規則是用來被打破的,你不覺得可笑嗎?”
“規矩這東西向來是給不懂規矩的人定的,等到有一天所有人都懂了規矩,那便不需要規矩了。”無慢悠悠的回應道。
“那現在呢?他們代替了我們管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了嗎?”蘇長安問道。
“自然沒有,貪欲使然,人至高處,大多便會忘了初衷。”無說道,語氣里不無遺憾。“所以自然便會有人開始反抗,正如當年他們反抗我們一般。”
“有意義嗎?待到他們取代了他們,不過是一切從來罷了,這世界并不會因為換了主宰而變得更好。”蘇長安說道。
“有。”無很篤定的說道,“有人統治便會有人反抗,哪怕每一代只吸取一點點上一代的教訓,那這個世界終有一天會變好。”
“是嗎?”蘇長安的嘴角忽的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意,“你知道嗎,世界的盡頭是距離天最近的地方,而我在那里,聽到了一些事情。你想知道嗎?”
然后,不待無給予回應,一段古語便自蘇長安的口中道出。
無的臉上那層霧氣在聽聞他的這一番話后猛然大變。
“留給這個世界的時間,并沒有你想象中那么多了。”蘇長安說道。“來吧,豎亥,是時候再次聯手了。”
他的話里帶有濃重的蠱惑之意,這樣的蠱惑對于無,或者說他口中的豎亥自然無用,但是,他方才用古語所透露出的某些消息卻讓豎亥一陣猶豫。
“你打算如何做?”半晌之后,豎亥抬起了頭,他望向蘇長安問道。
回答他的又是一段綿長的古語。
豎亥聞言,再次沉默了好一會,方才點了點頭:“好!不過,這孩子的身體,你不能要!留下你一絲本源神性給他,我帶你去找一個更好的身體!”
這個要求顯然讓蘇長安一愣,不過他到也沒有去深究其中緣由的打算。只是在衡量一番得失之后,方才點了點頭。嘴里回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