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來得很突然。
這突然并不是指他響起的時機,而是蘇長安在與這蠻子戰斗之初便已用自己的神識掃蕩過這個部落,其中的最強者應當便是眼前這個男子魂守境的蠻族修士。但當這個老者的聲音響起之時,他才豁然發現,這看似尋常,甚至有破敗的部落里還藏著一位強者。
他的修為雖然才地靈,但因為接連奇遇,加之修煉那強悍又神秘的仙道的緣故,實際上,問道之下他早無敵手。而這位老者卻能瞞過他的神識,那所能說明的只有一個問題,這位老者的修為定然在問道之上。
“星殞!”蘇長安的心頭一震,臉上頓時大變,據他所知蠻族九大氏族除了帝江王族擁有四位星殞之外,其他氏族都只有一位星殞。他雖未見過九大氏族的部落到底是何許模樣,但是,這么破敗的一個部落怎么看也不應當是九大氏族之一。
而再一觀但老者聲音響起時,這些蠻族人臉上的驚恐,他劍下那蠻子臉色中的不安。似乎就像自己發現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蘇長安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低著頭沉默了好一會之后。忽的抬起了頭,朝著那個帳篷的方向朗聲回應道:“好!”
隨著他話音一落,他頭頂晦暗的夜色散去,連同著⊕▼長⊕▼風⊕▼文⊕▼學,ww※w.cfw$x.ne≦t一起散去的還有那道用長劍指著男子眉心的人形虛影。
而因此重獲自由的男子也猛地站起身子,臉色陰晴不定,似乎并不希望蘇長安與那老者見面,但又礙于老者的威望而不敢阻止,因此,在猶豫許久之后,他一咬牙跟上了蘇長安步伐朝著那頂部落中心的帳篷走去。
“進來吧。”待到蘇長安走進那帳篷,他尚還在猶豫當如何稱呼那未曾蒙面的老者,畢竟在他看來對于年長之人多少還是需要心存敬畏,這樣直接走進去,未免有些失禮。但老者的聲音卻在那時響起。
蘇長安一愣,倒也不再客氣,不顧后面正追上來的蠻族男子,他掀開那帳篷前的簾布,便走了進去。
待到踏進那帳篷,他的臉色卻微微一變。
這帳篷是一個密封的帳篷,除了那已經被掀開又閉上的簾布,應當是沒有任何的窗口的。但很奇怪的是,這帳篷中卻很明亮,像是有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星光透過他并不透明的頂部射下一般。
在這星光正中的矮榻上正躺著一位老者。
他的身材不似那些蠻族之人那般高大,甚至可以說有些消瘦。而他毛發花白,臉上是密密麻麻的皺紋,那本該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此刻卻黯淡無色。
他是星殞。蘇長安只是一眼,便在心底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一位即將死去的星殞。
蘇長安在打量老者,而老者同樣在打量蘇長安。
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蘇長安肩上的那對刀劍之上。他蒼老的臉上閃過一絲異色,卻又很快的遮掩了下來。
他問道:“你是天嵐院的人?”
聲線低沉又衰弱。
在確定這位老者是星殞之后,蘇長安便心生警覺。
而當他認出蘇長安的身份時,蘇長安周身的靈力亦是在那時躍動起來,他沉默著點了點頭,但站立的姿態與緊繃的雙腿無不表明蘇長安此刻心底的緊張。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對于蘇長安這般的警惕猶若未聞一般,他繼續問道。
按理說蘇長安是沒有理由告訴他名字的。
但這位老者的蒼老的模樣,說話的語調,都莫名的給了蘇長安一種觸動,他覺得他與玉衡很像。
這樣的觸動,讓蘇長安在微微猶豫之后,還是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蘇長安。”他這般說道。
“長安?長安!”老者反復叨念幾遍這二字,滿是褶皺的臉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長安,一定很美吧?”他這般問道,晦暗的眸子里忽的閃爍出某種色彩。
“你去過長安?”蘇長安有些奇怪,或許是老者自始至終都無比和善的態度,加之想到若是一位星殞真想對他做些什么以他的修為,定然也是毫無還手之力。這時的蘇長安反而漸漸放松了下來。
“玉山,無礙,你在帳外候著吧。”但這時,那位被蘇長安擊敗的蠻子卻急沖沖的趕了過來,他方才掀開帳篷上的簾布,那老者便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
那位被喚作玉山的男子微微一愣,最后礙于老者的威嚴,終于還是很是不甘的退到了一旁。
“我沒有去過長安。”而老者也在這一段小小插曲之后,再次說道:“但我在很久之前聽人說起過長安。”
“誰?”蘇長安不禁有些好奇,兩族交戰多年,卻對于對方所知甚少,素來有大魏不知王庭,西蠻不曉長安的說法。當然這樣的不知與不曉,指的是詳細的了解,至于這樣的名諱,想必雙方都應知曉。
“大約一百年前的光景吧。”老者像是想了想了,蒼老的臉上莫名的露出追憶的神情,半晌之后方才說道:“一個叫秦月明的男孩與一個叫秋素衣的女孩告訴我的。”
“秦月明?秋素衣?”蘇長安皺著眉頭想了想,似乎在他的記憶里并沒有這二人的影響,畢竟已是一百多年的光景,若不是星殞,尋常人應是早已在這漫長的光陰中凋謝。這未聽過名諱倒也不出奇,蘇長安只是有些奇怪,這老者明明是蠻族,為何會與人族熟識,而且觀這老者神情,看模樣與他口中的二人應當交情不淺。
“呵呵,不認得。”老者笑了笑,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樣,他又說道:“他們還有另一個名字,天權、天璇!”
蘇長安的臉色終于變得駭然,他將信將疑的看向老者,問道:“你認識天權天璇兩位師叔祖?”
老者也在這時顫巍巍的坐起了身子,轉身面朝蘇長安,笑呵呵的回應道:“認得,自然認得!”
“那時他們雖未成星殞,但已被天嵐院收入院門,是響當當的修行天才。而我還是一個在兩族邊境游蕩,無依無靠的蠻族小屁孩。”
“我遇到了他們,他們幫了我許多。”
說到這兒,老者臉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將之收斂,他有些歉意的看了蘇長安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忽的問道:“你通詩賦嗎?”
“詩賦?”蘇長安聞言面露難色,但又莫名想起楚惜風的教誨,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老者聞言臉色一喜,滿是褶皺的臉上忽的露出孩子般的笑意。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子,在身旁的一處包袱里一陣翻騰,最后拿出兩道被包裹得極為精細的卷軸遞于蘇長安身前。
蘇長安接過卷軸,有些不明所以,但觀老者眼色,應是叫他打開一看。
故此,他也未有太多遲疑,便將其中一幅展開。
那是極為娟秀的字跡,蘇長安雖不懂筆墨之道,但也能大概猜出,這筆法應是出自女子之手。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他輕輕的順著那字跡,將上面的內容輕輕念出。
老者問此聲面露陶醉之意,他有些好笑的搖頭晃腦一番,然后方才猶如感嘆一般的說道:“當年素衣老是跟我說,一月的長安很美。所以,我曾問她,一月的長安究竟有多美。”
“她便告訴我一月的長安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那是這世上最美的事物。”
“但我覺得不對,我覺得她才應當是這世上最美的事物。所以我在這一句的后面加了一句不如你,因為比這世上最美的事物還要美的人,就應當是最美的人了。”
“當時的月明也是一個書呆子,他聽聞我們的談話,便說這是一個極好的上聯,在他們結束歷練,臨走之時,素衣便將這上聯寫在這卷軸之上,交于我。說是我何時對出這下聯,何時便可以去長安尋他們玩耍。”
蘇長安一愣,卻不想這其中竟還有這般的故事,他忍不住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他們走了,我卻將那句話記在心中。閑來無事便忍不住拿出這上聯苦思冥想。可這蠻族的事終究與你們人族不同。我也只是識得會些字跡,哪有那墨水,那時人族是多事之秋,蠻族亦有三族叛亂,我終日流離也就沒了這心思。”
“再往后,我成為了星殞,終于不用每日奔波,某日心思一起便收集了一些族內一些人族詩詞歌賦的殘本,無事時便拿來琢磨一陣。”
說道這兒,老者指了指蘇長安手上的另一幅卷軸,沖著他眨了眨眼睛,蘇長安意會,便緩緩展開另一幅畫軸。
“秋池漸漲,秋木漸黃,秋愁三千,卻與君。”
他再次將這畫軸上的字跡輕輕讀來。
“怎樣,如何?”老者也在這時問道,眼神里盡是與之年紀極不相符的急切。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里,不如你。”
“秋池漸漲,秋木漸黃,秋愁三千,卻與君。”
蘇長安并沒有急著回答老者問題,他將兩句上下聯放于嘴邊再次輕聲叨念了一遍,雖不通詩賦,但卻莫名能感受到某些東西。
當他再次抬頭看向老者,他朝著他笑了笑,說道:“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