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此刻的劍寒城哭喊聲與轟塌聲不絕于耳,太過嘈雜。
又或是此刻的古方天早已失了心智。
古羨君的呼喊并沒有傳到古方天的耳中。
他繼續向前,待到塵埃散盡,他的身子方才停了下來,而他的跟前便是正在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神情極為狼狽的蘇長安。
蘇長安在那時抬眸看向古方天。
這時的古方天,已經換了個模樣。
他白色的衣衫被他隨意的扯開,露出其下精壯無比的身子,皮膚之下的血管高高的隆起,如同毒蛇一般縱橫了他的身軀,且散發著一道道黑紫色的詭異光芒。
古方天亦在那時低頭看向蘇長安。
他的眸子漆黑,沒有半點眼白,眼眶四周是密密麻麻突起的青筋。
“長安,你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是沒有資格活在這世上的。”
他沉著聲音說道,聲線卻早已變得模糊不清,就像是同時有數人發出這般的聲音,然后匯集在一起,自他的嘴中吐出。
而后他提起了手中的劍,架在了蘇長安的頸項。
“你安心去吧,你的老爹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我會好好待他的。”這般說著古方天提起了劍,便要朝著蘇長安頸項處斬。
那劍落得很慢,古方天似乎還有些猶豫,又像是已經篤定了蘇長安已無還手之力。
但無論怎樣,蘇長安依舊夠了著身子,似乎并沒有半點余力與之對抗。
直到那劍已經離他脖子只有半寸不到的距離時。
他忽的笑了起來。
是的,蘇長安笑了起來。
笑得得意,亦笑得有些癲狂。
他說。
“侯爺,你說得很對,善良的人是沒資格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
他的聲音那般低沉就像是從九幽之下響起的惡鬼的呢喃之音。
與此同時,一道清脆金鳴之音響起。
一把漆黑的長劍不知何時被蘇長安握在了手中,他將它橫在了古方天的劍與自己的脖子之間。
古方天本能感覺到有些不對。
他不愿再橫生波折,他身后的邪力一陣翻滾,灌入他所握之劍中,耀眼了結掉蘇長安的性命。
可令他意外的是,本來在他眼中已無反抗之力的蘇長安,此刻卻不知在何處伸出了一股力量,將他的劍穩穩的擋在了他的頸項之前,任憑古方天使勁渾身解數也無法前進毫分。
而更讓古方天感到心驚的是,從蘇長安劍上傳來的力道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變大。
他的劍開始不由自己的往后退去,即使在這個過程中他不斷的向其灌注他的邪力,卻依然無法挽回這樣頹勢。
蘇長安身子四周開始奔涌出一道道黑色的靈力。
與邪力不同,這黑色的靈力雖然同樣陰冷。但卻與之有著截然不同的性質。
古方天的邪力來自于天外之物,對著方天地間的任何事物都抱有濃烈到極致的恨意。
蘇長安那黑色的靈力雖然也極為邪惡,有著與生靈氣息相悖的死氣,但終歸還是這方天地的事物。
而這,便是他吞噬黑神之后所擁有的力量。
這時日尚淺,雖然蘇長安依舊將之吞噬,但卻還無法盡數化為己用。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的變化讓古方天慌了神。“我不是星殞嗎?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對手!”
面對古方天的驚尤不定,蘇長安手中黑色的浮屠神劍忽的發出一聲劍鳴,那聲音如同雄雞唱鳴,劃破了漆黑的夜色。
而古方天的身子亦在那時暴退。
他以劍尖杵地,可就是這樣他的身子依然倒退了數十丈之遠,長劍在地面劃出一道深約二寸長長溝壑方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一縷紫黑色的鮮血自古方天的嘴角溢出,但他猶若未覺。
只是瞪大的眼睛看著遠處那位執劍的少年,眸子中是深深的不解與詫異。
他不明白蘇長安明明并非星殞,而他卻完成那東西交個他的第九件事情。
所以,他現在理應是星殞,可為何他卻不是蘇長安對手。
星殞之下皆螻蟻!
這是天下公認的道理,可為什么,這個少年卻能違背這樣的道理呢?
古方天想不明白,更不甘心。
他要殺了蘇長安,一定要殺了蘇長安!
這樣鈴兒的病才會好,他們一家三口才能永遠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這樣的念頭一起,古方天身后的邪力翻滾得愈發洶涌,儼然已有百丈之高,好似要將整座劍寒城都吞噬掉一半。
“你不是他的對手。”
一道聲音在那時自古方天的腦海中響起。
古方天認得那聲音,那是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給他許諾,讓他殺人的聲音。
“為什么!我不是星殞嗎?”古方天在腦海中急切的問道。
“是,又不是。”那聲音這般回應道。
“什么?你騙我?!”古方天的臉色一變,隨即嘶吼道,臉上的神情看上去狀若瘋魔。
他想要擁有力量,也想要救好鈴兒,這樣他才能在之后保護好他們母女。他已經受夠了這十九年的相思之苦,也受夠了自己的軟弱無能。
為了改變這一切,他不惜將自己恪守了四十余年的東西盡數撕毀。
他變得面目全非,可最后,那聲音卻告訴他他還不是星殞!
他如何不怒?如何不忿?
可面對古方天的質問,那聲音卻極為平靜的說道:“我并沒有騙你,你看,天上不是有一顆星星一直照耀著你嗎?”
古方天聞言抬頭,而他的頭頂正如那聲音所言道的一般的確有那么一刻星辰在其上閃爍。
那是一顆很特別的星辰,散發著一陣陣紫黑色的光芒,與夜空中其他的星星格格不入,看上去極為詭異。
但已經迷了心智的古方天卻臉露迷醉之色。
他看著那顆星星,就像是注視著這世上最動人的瑰寶一般。
“那是...我的星星...”他這般喃喃自語道。
“是的那是你的星星。”他腦海中的聲音在那時又一次響起,帶著一股蠱惑人心的味道,溫柔的在古方天的耳畔低吟。
“有了命星你就是星殞。”
“可是,你還未有將自己的命線與他鏈接,所以還算不上真正的星殞。”
“只要,你愿意放開你的心神,接受那顆星星。”
“你,便可以做上真正的星殞!”
那聲音在古方天的耳畔循循善誘道。
而古方天臉上的神情亦在那時漸漸變得渙散起來。
“放開心神...成就星殞...”
他這般呢喃道,雙臂緩緩的張開,雙眸閉上,就像是要迎接某個偉大的時刻,又像是在擁抱他夢寐以求的某個未來。
耳畔的其余漸漸化作了陰桀的笑意,但古方天卻猶若未覺。
穹頂之上那顆詭異的星辰猛地亮了起來。
但是,亮,這個字眼用在這里其實并不恰當。
準確的說,是他遮住了他所在位置四周的星空。
它發出一道黑色的光芒,以他為中心,周圍的一撮星光便變得漆黑起來。
而一道黑色的細線也在那時自穹頂之上伸了下來,以一種快得幾乎讓人看不真切的速度,穿越層層霧靄,亦穿越星海與人間的萬里之遙,轉瞬來到古方天的跟前。
然后,那跟黑色細線猛地遁入了古方天的頭頂。
古方天的身子在那時發出一陣劇烈的顫抖了,本就凸起青筋與血管變得愈發明顯,就像隨時都會爆裂開來一般。
他好似承受某種難以忍受的痛苦,嘴里開始發出一陣陣意義不明的低吼。
而周身包裹著他的邪力也隨著這般的變化愈發洶涌了起來。
這樣的變化無論會將古方天怎樣,對于蘇長安來說都沒有半點好處。
可是蘇長安卻又沒有半點出手阻止亦或是趁機做些什么的意思。
他只是揚起了頭,望向穹頂。
極為認真的打量起夜空中那抹極為突兀的漆黑,就像是在考量些什么東西一般,絲毫沒有大戰將臨前的惶恐或緊張。
古方天還在低吼,他的身子已經弓了起來,穹頂之上的那片漆黑之中洶涌的靈力順著那條黑線不斷的涌下,朝著古方天的身子灌去。
蘇長安的眉頭皺起又舒展,舒展又皺起。
像是有些什么東西在困擾著他。
黑色的邪力不斷的涌入,仿佛永無止境一般。古方天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他皮膚下凸起的血光像是無法承受這可怖的力量,開始一根接著一更的爆裂開來,只是轉眼的功夫,他渾身上下便浸滿了從他自己體內溢出的黑紫色鮮血。
他的整個人在那時看起來格外滲人。
蘇長安的目光順著穹頂的那團漆黑下沿落在了古方天的身上,微微停頓之后,又仰頭看向穹頂。
“邪神...劫...”
“天外...”
“滅世...”
他叨念著這樣的字眼,體內那抹燭陰留給他的神性開始運轉,蘇長心頭一動盡可能的想從那抹神性之中提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道道生澀的古語在他的腦海中一一閃過。
蘇長安看著穹頂,緊皺的眉頭忽的緩緩松開。
他的臉色忽的露出了恍然之色。
那顆紫黑色的星星根本不是星星,而天空中那抹看似被那星星黑色的光芒所籠罩的區域亦同樣不是被光芒所籠罩,那是那些邪神用了某種秘法破開穹頂,或者說破開了這方天地,那濃重的黑色分明就是天外世界無盡虛空的顏色。然后接著與古方天之間的牽引降臨到這個世間!
那邪神根本不在這方天地,而蠱惑古方天的只是他的一個投影罷了。
但現在古方天接受了他的交易,那么...
劫降臨了!
蘇長安這般想著,天際那道濃郁的漆黑在那時忽的猶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古方天口中嘶吼亦猛然停了下來。
他仰起頭,看向蘇長安。
他的模樣并未有多大的變化,但周身的氣息卻是蘇長安從未見過的陰冷與可怖。
臉上的神情更是猶如尸體一般,難以找到哪怕半點的感情波動。
蘇長安知道此刻站在他眼前已經不是古方天,而是一位來自天外的邪神,一只劫!
“愚蠢的生靈。”古方天發出一句極為不屑的感嘆,嘴里吐出的字眼卻充斥著一股令人膽寒的腐爛味道。
“小子,謝謝你,若不是你逼得這般緊迫,我想要完全降臨恐怕還得費些功夫。”他這般說道,雖是感謝之言,但語氣里卻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嘲弄之意。
“不過,我們劫素來遵守承諾,我答應了他,要殺了你,所以你就得死。”
古方天搖了搖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在適應這具新的身體,而在這個過程中,他自始至終也未有認真的看過蘇長安一眼。
他畢竟是劫,就是所謂的星殞在他的面前,他也屠之如豬狗,又何懼一個乳臭未干的男孩?
在他看來,蘇長安的死只是時間問題。
相比于這個,他更愿意去好生適應一番自己的身體。
他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他得解救那些被困在這個世界中的同伴,亦得想辦法打開這方天地的門戶,召喚更多的劫降臨。
然后,他們便可以一切享受這場毀滅世界的狂歡了。
這樣想著,他冰冷的臉上浮出一抹笑意。
除了毀滅與殺戮,這世上便再無任何事情能激起劫的興致。
“劫,域外邪神。”
“強橫無比,但卻無法隨意突破世界之間的壁壘,降臨于人世。想要做到這一點,唯一的辦法便是尋找宿主。”
“但世界之間的壁壘極為僵硬,即使是劫也無隨意降臨,在降臨之前,你們需要蠱惑自己選中的宿主將他們心底的善念盡數根除,做到與你們一般的窮兇極惡,這樣才能完美的契合你們的神性,也才能讓你們安全的將領。”
蘇長安的聲音卻在那時響了起來,他娓娓說道,聲線平靜得出奇。
古方天聞言一愣,臉上閃過一抹異色,他第一次好生的打量了蘇長安一番。
“知道得還真不少。”他這般說道,卻又像是發現了什么不尋常的東西,眉頭一挑,聲線莫名的大了幾分:“你是仙?”
“嗯。未成道的仙。”
幾乎每一個見過他的神族都會發出這樣的感嘆,蘇長安倒也索性說了出來。
“......”蘇長安的坦白倒是讓古方天一愣。但隨即便又獰笑著說道:“也對,反正你馬上就要死在我的手上,親手殺死一只未來的仙,光是想想就讓我忍不住興奮起來。”
“你突破世界的壁壘。這動靜太大想必那些人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就不怕和你那些同伴一般被封印在神冢之中?”蘇長安問道。
“那又如何?我殺了舍棄這幅身軀遁去便是。”古方天極為隨意的回應道。
他周身氣勢在那時再次升騰起來,作勢便要對蘇長安出手。
“可是這幅身軀不是你好不容易才誘惑他墮落的嗎?舍棄了不可惜嗎?”蘇長安對于古方天手上的動作猶若未見一般自顧自的問道。
“不容易是因為我遠在天外,難以將種子送入合適的人選身上。現在既然來了,這世界上的生靈哪一個沒有自己的,而既然有,想要將之墮落,并非難事。”
古方天說這,身子依然來到了蘇長安的跟前。
而磅礴的邪力便在那時自他體內奔涌而出,化作數道蛟龍惡蟒的模樣從四面八方直直的殺向蘇長安。
可即使到了這個時候蘇長安對于即將到來的危險還是猶若未覺一般。
他非但沒有半分躲避的意思,嘴角更是在那時浮出了一抹笑意。,又一次問道:“最后一個問題,我很想知道,若是你們降臨到了并未完全墮落宿主身上,你們會怎么樣?”
蘇長安的笑容是那般清澈,像是極了三月的春水。
可這位邪神卻在那時心底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