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微微失神,心里驚嘆難言,涌起些《雨巷》中描摹的丁香般的憂愁。
錢槐看得目不轉睛。
青衫美人就有些厭惡的蹙眉,避諱的稍微偏離原先的路線,準備和賈環主仆錯身而過。胭脂店外一輛精美的馬車已經在等候。駿馬在刨著蹄子。
原以為這青衫女子就像是他生命中偶遇的過客,當時印象深刻,過兩天就會淡忘。賈環卻突然認出青衫美人身邊的貌美丫鬟正是那天在西江月茶樓西字號包廂中給他磨墨的侍女。這丫鬟應該是林心遠的侍女。
賈環喜出望外,打招呼道:“這位姑娘,這么巧啊!”
古代社會要和良家女子搭訕,難度非常高。不過,賈環才8歲,一副童子模樣,很具備“欺騙性”。
那丫鬟抿嘴輕笑,“我可不是姑娘,這才是我們家姑娘呢。”說著,對停下來的青衫女子道:“小姐,這就是寫出西江月西行黃沙道中的賈公子。二少爺的朋友。”
青衫女子扭頭看向賈環。白色的面紗遮住她的目光。旁人看不到她的驚奇。掛在西江月茶樓中的那首西江月,現在可是鼎鼎大名。“稻花香里說豐年”所描摹的那種意趣令人神往。
漂亮的丫鬟笑著寒暄道:“賈公子是來買東西的嗎?”
賈環點點頭,愉快的情緒從心底涌上來,微笑道:“嗯,我來買胭脂。”
這時,青衫女子突然出聲諷刺,“小小年紀,就做漁色之徒。舒兒,我們走。”
我靠。賈環微愣。心里一陣苦笑。青衫女子的聲音很悅耳。問題是說話的內容實在讓人郁悶。
買個胭脂而已,沒這么夸張吧?竟然在青衫女子心中和“泡妞”扯上關系。他是買給趙姨娘的。真是冤枉。
目送著青衫女子登上馬車離開。“三爺,厲害!”錢槐笑瞇瞇的向賈環豎了個大拇指。三爺牛逼,竟然搭訕成功。只是結果不大完美。
“少扯淡。”賈環沒好氣的道,收拾抑郁的心情,和錢槐一起進了店鋪。這家店鋪兼營胭脂水粉、綢緞、布匹。
胭脂是口脂和面脂的統稱。制作原料有紅藍花、重絳,石榴、山花及蘇方木等。起于漢、興于唐。唐詩中多有描繪。如:“阿姊聞妹來,當戶理紅妝”,“妝束素腰”。
店鋪的掌柜是個老成人。聽賈環說了要求,給賈環推薦了一套兩盒江南來的胭脂。僅次于給宮中的貢品。要價15兩銀子,附帶再送了賈環兩小盒一套類似于試用裝版本。
賈環付過銀子,回到賈府。一路琢磨著青衫女子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林心遠的姐姐或者妹妹。以后能不能再見,只怕要看緣分。
傍晚時分,賈環將胭脂給了趙姨娘。剩下的小盒讓晴雯去送給探春。這些瑣事自不必提。
賈府里最近這兩天的大事是賈母的內孫侄女史湘云過來小住,正好薛姨媽也在賈府,熱熱鬧鬧。
然而,這些事情又是和賈環無關。
賈環目前關注的焦點是蜂窩煤的制作。他從趙國基口中得知設在京城外的蜂窩煤作坊已經開工。開始供應賈府廚房使用。大約等到秋冬之時,賈府里換用蜂窩煤的事情就會塵埃落定。
賈環在盤算著等事情落定之后,讓賈璉出面幫他盤一塊地方,用作說書。他打算搞一個類似于“德云社”這樣的地方。當然,不拘說書,還可以演話劇。
他手里的銀子用作起始資金應該是夠的。要解決的問題是揚聲器的問題。古代社會可沒有話筒。
這天下午,賈環從書房里放學回來,屋里靜悄悄的。兩個大丫鬟晴雯和如意都不在。
賈環問了灑掃的小丫鬟才知道她們倆去賈母處看戲去了。因為史湘云的到來,賈母宴請薛姨媽等人,順路就叫了戲班子進來唱戲。小姑娘喜歡熱鬧,都跑過去玩。
賈環正拿著鵝毛筆奮筆疾書之時,門簾打起來,一張白皙漂亮的鵝蛋臉在門口冒頭。
賈環聽到動靜,抬頭看去:就見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正輕笑踮著腳尖輕快的走進來,細聲問道:“三爺,你一個人在啊!”語調柔柔的。
“晴雯她們出去玩去了。”賈環和彩霞混得熟,起身給彩霞讓座,“可是太太找我有事?”
“也就是你待我們這些丫鬟厚道呢。”彩霞坐在椅子上,抿嘴輕笑,搖搖頭,“太太正在罰姨奶奶呢。我得空過來和你說一聲。”
賈環無語的扶著額頭。趙姨娘啊!
彩霞主動解釋原因,“聽說是三爺給姨奶奶買了胭脂,姨奶奶最近愛在太太面前炫耀,給太太捉住了個事兒,教姨奶奶規矩。”
賈環苦笑著點點頭。這算是幫他拉王夫人的仇恨吧?
彩霞又輕聲道:“三爺,你最近要小心些。我昨天跟著太太去薛姨媽院子里。說起你寫話本的事情,太太似乎有些不高興。”
賈環心里微微一凜,誠懇的道:“彩霞,謝謝了!”難為這小姑娘了,她是在向他“告密”。這也說明她內心的立場傾向。
彩霞羞澀的看賈環一眼,低下頭,小聲道:“你好幾天沒去太太房里玩,最近很忙嗎?”
這聲“謝謝“讓她心里很舒服。不枉她來給賈環通風報信。她今年已經12歲,初通情思。聽府里人說賈環最近出色的表現,明事理,慷慨,有才華。那些小心思就仿佛井底的月亮浮起來,促使她渴望見到他。
賈環難以欣賞12歲小姑娘的嬌羞美態。他腦子里最想的還是前兩天碰到的那個青衫美女:曲線玲瓏,隆胸蜂腰。李紈那樣的美女也行。小姑娘就算了。
“還行吧。忙著寫新小說。”賈環笑了笑,起身給彩霞化了一調羹玉花露。前些天李紈回禮送來的。腦海中想著彩霞的事情。
書中,在金釧兒投井自殺后,彩霞被公認為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第三十九回,寶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個老實人。”探春道:“可不是,外頭老實,心里有數兒。太太是那么佛爺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應事都是他提著太太行,連老爺在家出外去的一應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訴太太。”
當然,也有紅學觀點提出異議,認為彩云和玉釧兒的地位未必比她差。
彩霞要和他好的心思,他當然明白。這是他在賈府實際影響力上的最直觀的表現。問題是,他的計劃是拋棄“賈三爺”這個身份。到時候,彩霞愿意跟他走嗎?這怕是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給人愛慕的感覺很不錯,但賈環并不打算接受彩霞這份感情。當然,他不會簡單粗暴的拒絕,以至于傷害彩霞。等恰當的時機再談一談。
其實,男女的關系,到了一定程度,就會不進則退,甚至于變淡。有人心的變化,有世事的無奈。所以,人們才會懷戀某刻突然心悸的感覺,感嘆有緣無分。
其實讓賈環給她倒水不和規矩的,可看賈環做的自然而然,她也生不起拒絕的心思。彩霞滿心歡喜的接過賈環倒的玉花露,低頭抿一口,甜滋滋的直潤到心底,白膩的鵝蛋臉上浮起一抹微微的輕紅,帶著小女兒神態,甜聲道:“三爺,很甜呢…”
正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哄笑。就見晴雯挑起門簾,當先從門外進來,得意的合掌咯咯嬌笑道:“咯咯,可算給我抓住了一個巧宗兒了。”漂亮的大眼睛絲毫不掩飾其中的曖昧猜測,巡梭在賈環和彩霞身上。
晴雯身后跟著如意、侍書、翠墨,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大丫鬟。
如意郁悶的扁扁嘴,竟然給“競爭對手”趁虛而入。真是可惡呢。
探春的兩個大丫鬟侍書和翠墨就對視一眼:晴雯說是環三爺的屋里人,怕是并沒有那么份心思啊。她還得意洋洋的,看看如意的反應?對比鮮明。
賈環就笑著搖頭,招呼她們進來,給彩霞解圍,“我娘給太太責罰,彩霞來知會我一聲。”
彩霞早就羞得滿臉緋紅,血液擁在脖子上,見門口給讓開,連忙到道別,飛快的離開。
晴雯咯咯嬌笑,很有趣呢,她心中現在確實只是拿賈環當朋友,給賈環介紹道:“這是跟著史姑娘的翠縷姐姐。”
翠縷是個容貌平實的姑娘,大大方方的給賈環行禮,笑著道:“給三爺請安!我們姑娘聽寶二爺和林姑娘說三爺的話本寫得好,打發我來求一篇故事。”
“求”這個字,用得可比黛玉客氣多了。
賈環心里微微一動,笑道:“現在沒有,等會晚上寫一篇,我讓晴雯送過去。”
翠縷就笑嘻嘻的點頭。晴雯和如意給眾丫鬟上了茶和點心、干果。
侍書說:“三爺,姑娘打發我們倆來說謝謝你的胭脂。讓你有空去屋里玩。”
翠墨補了一句,笑道:“還有找晴雯拿三爺的鞋樣子。姑娘想給三爺做雙鞋子。”她其實并不怕賈環,賈環性格隨和。哪會和她計較什么?她是怕了晴雯那張得理不饒人的利嘴。
賈環就輕輕的點點頭,“給三姐姐說聲費心了。”
探春要給他做鞋子,這意味著什么呢?
賈環有種感覺:賈母不讓他去請安,將他隔絕在賈府的權力權力中心外,類似于流放。但是,他明白,這種隔絕只怕要撕開一個深深的裂口了。
他將會以一種另類的方式登上賈府的中心舞臺:趙姨娘、晴雯、如意、彩霞、探春、侍書、翠墨、紫鵑…
而最近史湘云的到來,紅樓金陵十二釵除了賈元春、妙玉外,已經匯聚在賈府。當然,時值紅樓8年,釵、黛、史等人都年紀較小,和大觀園建成后的風姿不可同日耳語。
頗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意思。
而他呢,也是如此。他現在影響力大約在丫鬟們中的口碑還不錯。再往上是影響少爺、姑娘,再往上就是影響管事的鳳姐、王夫人、賈母。
賈環并沒有刻意的去追求在賈府里擴大他的影響力。他的遠期目標還是離開賈府。但,十二釵小聚,他心里難道不想去見識嗎?好歹也是看過紅樓的人。
此時,距離他離開賈府的預期時間還要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