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聚餐在聲聲慵懶的蟬鳴中悠然結束,余味悠長。足夠幾個丫鬟們回味、高興好幾天。
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節。大姑娘、小媳婦都要拜織女星,穿針乞巧。牽牛織女的傳說廣為流傳、婦孺皆知。賈環屋里的晴雯、如意都是在這夜里祭拜織女。晴雯心靈手巧,她的針線活水平很高。
再往后的日子就是7月半的鬼節。賈府在寧國府祭祖。賈環像小透明一樣,和賈蘭、賈琮在這樣的場合一閃即過。倒是寧國府的嫡孫賈薔和賈環在祖祠外隨意的聊了幾句。
賈蘭作為榮國府的嫡支玄孫對賈薔的身份沒什么感覺。而賈琮作為賈赦的庶子倒是有些羨慕賈環。賈薔在東府里上有賈珍寵愛,下有賈蓉幫襯,在東府十分得寵。不曾想三哥已經可以和府內這樣有權勢的少爺結交。
賈環對此并不怎么奇怪,笑了笑。
任何一個能在王熙鳳的陰謀下“全身而退”的賈府中人都應該享受這樣的待遇。秦可卿那天可是全程在場,而賈薔和她的丈夫賈蓉是至交好友,知道詳情并不奇怪。
想起秦可卿…
六月上旬賈環和賈政、王熙鳳、鴛鴦激烈交鋒的情形,榮寧二府矚目,府外的六房都有得知,連賈環的業師林舉人都曾聽到只言片語。
而相比于這些能驚動兩府的事情,賈環近日里在賈府仆人界刷聲望破開王熙鳳“圍困”他的局面只能算是日常小事。泛起的漣漪如同水波隨著時間慢慢的開。
但這樣的小事,對相關的人而言卻是大事。比如賈環,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又比如襲人。在闔府里都夸賈環明事理、寬宏大量時,襲人忠心的名聲也是混雜的傳開。
這讓之前想要“推動”事情傳播的鴛鴦、襲人等人頗有些無奈。她們的設想是以傳揚襲人的忠心為主。但顯然,環三爺在賈府內的名號比襲人要響得多。這也正常。敢倒捋璉二奶奶虎須的人,總是有本事的。奇人應該有逸事來配。
然而,這到底算是誰沾誰的光呢?
靜夜時分,庭院里的花香裊裊的傳進屋子里來,月華如水一般溫柔的傾瀉在帶著女兒香氣的房間中。
“鴛鴦,你睡著了嗎?”蚊帳里響起襲人的聲音。她被攆回到老太太這里,就跟著鴛鴦住在一起。誰都知道她是要回寶玉房里的,但事情偏偏就這樣耽擱下來。
鴛鴦在床榻上翻個身,看著對面床榻蚊帳中朦朧的人影,說道:“還沒有。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給環三爺道個謝?”
“咯咯,你傻了吧?他只是說句公道話而已,多半還是為他自己。你真當他心里對你沒意見啊?”鴛鴦見事分明,取笑道:“你心里是寶玉有怨氣吧?”
人和人就怕對比。對比之下,寶二爺和環三爺做人的差距實在太大。而寶二爺還要大一歲多。
襲人不肯承認,柔聲辯解道:“我哪有?”
鴛鴦就笑,“你就安心的在我這兒住下吧,我也有個好幫手。總有教你回去的時候。寶二爺現在到底是年紀小。環三爺那里,我們倆個笨丫頭,還是退避三舍為好,讓他和姑娘們玩去。不然,人家又要來做籠子打臉,叫屈都沒地方叫。”
襲人無奈的道:“鴛鴦,你這張嘴喲…,我算是怕了你。”
她那天簡直快要燥死。但賈環來夸她,順帶著還要傳她“忠心”的名聲,她能怎么著?只能心服口服。不然,再這么來一回,她都沒臉做人了。
鴛鴦輕笑,說道:“我給你說個事兒。前些日子姑娘們一起玩,我聽寶姑娘說:環三爺骨子里是很個驕傲的人。不是說他傲氣,而是說他似乎很自信他可以處理面臨的一切問題。”
說著,鴛鴦又將史湘云派翠縷送酒菜賈環反給了二兩銀子的事情說了一遍,“我現在倒是有幾分相信他是沒有取代寶二爺地位的心思。他有這樣的傲氣,老爺、太太的那些家產,他惦記什么?”
襲人郁郁的道:“總歸是和我沒什么關系。”又好奇的問道:“那他怎么應付二奶奶的報復?我聽琥珀說,來旺媳婦天天在廚房里盯著晴雯。”
鴛鴦道:“來旺媳婦和二奶奶都被他耍了。小廚房里的嫂子早被他買通。晴雯只是個幌子,真正去拿飯菜的是如意。”
“那要是給二奶奶知道了怕還是落不了好吧!”襲人沉默了一會,道:“我這么說可能不大好。只是,平兒哪里你不說一聲,總不能叫府里上下看她和她主子的笑話。”
刷名聲是互惠互利的雙贏。襲人和鴛鴦心里都是有數的。襲人說是心服口服,那是指她自己不再去惹賈環。不敢惹他。但這個“服”和敬佩、尊敬沒什么關系。
說到底,還是平兒、二奶奶和她們的關系近一些。有這樣的事情,她們倒不至于要去“破壞”賈環的事,但要讓平兒知道有這么回事。怎么巧妙的處理,由平兒去斟酌、頭疼。
鴛鴦輕輕的點頭,輕嘆道:“都是不肯服輸的人。日子還長著呢!”
她們倆是路人黨,只關注不攙和。也不敢攙和。她們倆對賈環是甘拜下風。
夜漸漸的深了。
言語中,兩個大丫鬟都沒有覺察到,在不知不覺中,她們已經將賈環放到寶二爺、釵、黛、史、探等姑娘們這一個級別:是賈府里不能怠慢的半個主子。而不是地位低下的庶子。
同時,認可賈環作為王熙鳳的對手的強勁實力。
賈環并不知道鴛鴦和襲人對他的評價、看法。對王熙鳳如果知道了她被廚房里糊弄之后該怎么辦,賈環自有幾套預案,并沒過多關注。
不過,他首先面對的問題是:趙國基在7月17日被蜂窩煤作坊辭退的事情。賈環自掏腰包開了一串錢的月錢讓趙國基繼續跟著他當長隨。
趙國基這件事他要等賈璉從金陵回來之后再和賈璉談談。
平靜的日子往前走去。六月上旬那一場激烈的風波正在時間的流逝中消弭著它的影響。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賈環每天忙著他的學業。七月三十日,盛夏還有余威,午后之時依舊悶熱的讓人昏昏欲睡。
賈環正在屋里看《孟子》,做筆記。時而抿一口冰鎮過的糖水,舒服而愜意。
這時,晴雯和翠縷從門外說笑著進來。晴雯將手里的東西給賈環看,笑著道:“三爺,史姑娘讓翠縷送她給你打的絡子。”
絡子,就是中國結。用途廣泛、花樣繁多、色彩可選。有的是裝東西用,有的是當繩結用,還有當裝飾。紅樓第三十五回中,對此有十分精彩的描寫。
寶玉央求薛寶釵的丫鬟鶯兒幫忙打絡子。鶯兒說:“什么要緊,不過是扇子、香墜兒、汗巾子。”
又說起顏色的搭配。鶯兒說:“大紅的汗巾子要黑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松花色的配桃紅。蔥綠柳黃是我最愛的。”
又說有幾種花樣。鶯兒說:“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連環、梅花、柳葉。攢心梅花。”
史湘云給賈環打的絡子就是汗巾子(腰帶)、扇子的絡子。三五個絡子款式、色彩不一,很漂亮。
賈環放下書,起身道謝:“翠縷,謝謝你家姑娘。她費心了。”
到底是小女孩。要是讓他來處理道歉、愧疚這種事情,肯定是一次性處理到位,不會像史湘云這樣反復的來忙。當然,他心里承史湘云的人情。
翠縷笑著道:“三爺,姑娘明日就要離開府里回家。姑娘們今日在姑娘屋里頑。來的時候,林姑娘還問你近日可有新話本。寶姑娘問你可有新詩。三姑娘說你只帶個口信就好,不要寫字。”
晴雯就聽得笑起來。一連串的話,難為翠縷一口氣說完。看起來姑娘們意見好像不一致呢。
賈環一聽就明白:探春是擔心他,維護他。薛寶釵實際上是問他最近有什么想法?而林黛玉則是展示著她叛逆的一面,她還想看故事書。
賈環禁不住心里有些感慨。
當時,他聽聞薛寶釵來賈府,他在想,他如何去見識紅樓十二釵小聚。雖然,除了少數幾位,她們如今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現在他見識過,甚至可以通過她們的丫鬟和她們交流,來往,卻忽而有些感嘆。
因為,距離她們越近,能感受到她們各具特色的美麗、性格。但隨之,又有一種感受到真實后的平常感。這是視覺和感覺在熟悉后的錯覺。然而,她們(除了探春)終究是他有些遠的。
賈環從不會認為:美女和他說兩句話就是對他有意思。這太幼稚!
梳理他目前和紅樓十二釵的關系:和探春,姐弟關系親密;迎春、惜春,關系一般;史湘云將他當朋友,她是個好性情的女孩;寶釵最多是對他有些好奇;和林黛玉交情淡淡,林黛玉是個孤芳自賞的性格;和秦可卿、王熙鳳是敵對狀態;和李紈沒什么關系;元春、妙玉都不在賈府;
其實,賈環心里并不是怎么在意。人和人的關系就是這么奇妙。并非說,是美女,就一定得和她做朋友,能做朋友。要看緣分、立場、身份…等等。
賈環將腦海中的思緒壓住,對翠縷道:“暫時沒有新作。讓寶姑娘和林姑娘失望了。”
他不介意抄詩。有資源為什么不用呢?但沒興趣無緣無故的去抄詩。性價比太低!
翠縷笑了笑,就去給聚在史湘云屋里的姑娘們回話。
賈環思緒飄飛,在屋里整理著他的思路。他現在的處境,和剛來賈府里不一樣了。